星期二 三

5號飛機庫 上午9時40分

有十多名保安警衛一溜站在5號飛機庫外,機庫裡邊正在對太平洋公司的噴氣機進行檢查。每次當維修小隊進入廠區時都採用這種標準程序。維修小隊在全球各地檢修出故障停飛的飛機。他們在聯邦航空局的特許下負責在現場進行維修。由於小隊的成員是根據他們的技術專長而不是工齡挑選出來的,所以他們都不是工會會員。他們一進廠區往往就會引起摩擦。

機庫內,太平洋公司的寬體客機聳立在鹵素燈的強光之下,差不多隱沒在一大片一大片可收卷的腳手架的柵格框架之後。技術人員蜂擁在飛機各個部位。凱西看見肯尼·伯恩正在查看發動機,一邊咒罵著動力部門的同事們。他們已經打開了兩個反向推力裝置的套軸,套軸是先從發動機艙中拉出來的,現在正在曲線金屬罩上做熒光與導電性測試。

羅恩·史密斯和電氣小組站在飛機中段下一個升高的平台上。在更高的地方,凱西遠遠透過駕駛艙的窗戶看見阮文庄正在和他的小組進行電子系統測試。

多赫迪正站在外頭的機翼上,領導結構小組的工作。他們剛用一台起重機移開一個八英尺大的鋁質部件,那是一個內藏式前緣縫翼。

「大骨頭,」凱西對里奇曼說,「他們先檢查最大的部件。」

「看上去他們好像要把它大卸八塊似的。」里奇曼說。

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說:「這叫做銷毀證據!」

凱西轉身一看,試飛員泰迪·羅利正信步走來。他腳蹬牛仔靴,身穿銅釘銀扣帶繡花的襯衫,戴一副墨鏡。像大多數試飛員一樣,泰迪養成一臉大大咧咧無所畏懼的神氣。

「這是我們的總試飛員,」凱西說,「泰迪·羅利。人們叫他『吊上架的羅利』。」

「嗨,」泰迪抗議了。「我還沒說你哪。無論如何他總比『凱西和七個小矮人』好吧。」

「人們是這樣叫她的嗎?」里奇曼說,突然顯出興趣來。

「是的。凱西和她的小矮子們。」羅利朝著那幾個工程師們含含糊糊地做個手勢,「小傢伙們,嗨——呵;嗨——呵。」他從飛機那邊掉轉身,在凱西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那麼,你過得怎麼樣,小傢伙?我前兩天給你去過電話。」

「我知道,」她說,「我一直很忙。」

「我敢打賭你一定在忙,」泰迪說,「我肯定馬德一定把每個人都逼得夠嗆。那些工程師們找到什麼了?等一下,讓我猜猜看——他們絕對是什麼也沒找到,對不?他們的飛機完美無缺。所以肯定是飛行員的失誤啰,我說對了吧?」

凱西不搭腔。里奇曼看上去心裡也不痛快。

「嗨,」泰迪說,「別不好意思啦,我以前就聽說過了。讓我們正視它吧,那些工程師們都是『折磨飛行員俱樂部』的持卡成員。這就是他們為什麼把飛機設計得那麼自動化的原因。他們就是不願意看到有人真正能飛它們。駕駛座上坐著一個溫暖的人體,這多骯髒啊!這讓他們心裡覺得彆扭要發瘋。於是當然啦,要是有什麼壞事發生,那就肯定是飛行員,一定是飛行員的錯。我說對了吧?」

「得啦,泰迪,」她說,「你知道統計數字。壓倒多數的事故發生的原因是——」

正說到這裡,道格·多赫迪趴在機翼上,俯下身朝他們愁眉苦臉地說:「凱西,壞消息,你要來看看嗎?」

「是什麼?」

「我確信我已經知道545號航班是什麼問題了。」

她爬上腳手架,從腳手架又翻上機翼。多赫迪蹲在前緣上。縫翼已經移開,露出機翼的內部結構。

她跪下來,兩手撐著往裡看著。

原來裝縫翼的空間現在只看見一連串的傳動軌道槽——每間隔三英尺就是一個小小的軌道,縫翼是在液壓活塞的驅動下滑出滑進。在軌道的前部頂尖處是一個搖臂銷,這個搖臂銷控制縫翼向下斜滑。在小間隔的後部,她看見那些驅動縫翼順著軌道收起的活塞。因為前緣縫翼已經拆下,所以活塞看去只是一些突出在外的金屬小臂。像平時一樣,每回她看見一架飛機的內部結構,她都會覺得那是無比的複雜。

「是什麼?」她問。

「看這兒。」道格說。

他弓身查看一個伸出的金屬臂,指著後面一個彎成勾狀的細小金屬凸緣。這小小的部件比她的拇指大不了多少。

「怎麼講?」

多赫迪把手伸下去,把那個小凸緣推回去。它立刻又彈了回來。「那是前緣縫翼的鎖銷子,」他說,「它是彈簧承載的,由一個螺線管驅動推回內部。當前緣縫翼收縮回來時,銷子就伸出去把它們穩穩地勾住。」

「那又怎麼樣?」

「看看吧,」他搖搖頭,「它彎了。」

她皺皺眉頭。如果它真是彎了,她也看不出來。在她眼裡,它看上去還是直的。「道格……」

「不,看吧。」他用一把金屬直尺靠在銷子上,讓她看金屬銷向左邊彎了幾個毫米,「這還不是全部,」他說,「看看鉸鏈部分的作用面,它已經磨損了。看見了嗎?」

他遞給她一個放大鏡。她在離地面30英尺的高度,半個身子探到前緣之外,費勁地看著那個部件。有些磨損,這不錯。她看見鎖銷的表面有些不平整。不過,由於金屬鎖銷子與縫翼之間有磨擦,你總不能指望一點磨損也沒有吧。「道格,你真認為這一點很重要嗎?」

「噢,是的,」他說話中帶有一種去參加葬禮才會有的凄涼腔調,「這裡有二到三個毫米的磨損。」

「有幾個銷子扣住那個縫翼?」

「只有一個。」他說。

「如果這個壞了,那……」

「前緣縫翼就會在飛行中自動放下來。它們不一定非要完全打開。它們不必做到這點。記住,這是低速控制面。在巡航速度下,它的效應就會放大,微小的展開就將影響空氣動力。」

凱西皺著眉頭,透過放大鏡眯眼看著那個細小的部件。「但是為什麼飛機飛了三分之二的航程之後,這個鎖銷子才突然打開呢?」

他還在搖頭。「看看別的銷子,」多赫迪一邊說,一邊朝下指著機翼。「它們的作用面上都沒有磨損。」

「也許別的都換過了,這個是舊的?」

「不,」他說,「我認為別的都是原裝的,而這個才是換過的。看看旁邊那個銷子,看見底下那個配件的標記嗎?」

她看見一個很小的突起的圖形,這是一個三角形,中間有個字母H,還有一串數字。所有的配件製造商都在他們的配件上印上這些標記。「是的……」

「你現在再來看這個銷子。看出不一樣了吧?在這個配件上,三角形變成底朝上。這是個冒牌貨,凱西。」

對飛機製造商來說,假冒偽劣部件是他們行將進入21世紀時面臨的最大問題。傳媒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假冒偽劣的消費品上,像手錶啦、光碟啦、電腦軟體啦什麼的。但是現在,各種各樣的製成品,甚至包括汽車和飛機部件,都出現了假貨泛濫的情況。這樣一來,假冒偽劣便成了一種新的問題。不像一塊冒牌的卡地爾手錶,一個假冒的飛機部件足以造成你的死亡。

「那好吧,」她說,「我要檢查維修記錄,找到它的來源。」

聯邦航空局要求商業航空公司保留非常詳細的維修記錄。每次更換一個部件,都必須在維修記錄上予以登記。此外,製造商保留飛機上原有的每個部件的消耗記錄和製造這一部件的廠名,儘管沒有要求他們這樣做。所有這些文件意味著一架飛機的上百萬個部件中的每一個都能追蹤到它的來源。如果一個部件從一架飛機上換下來,人們會知道的。如果一個部件換下來進行修理,人們也會知道的。飛機上的每個部件都有它自己的履歷。如果時間足夠的話,他們就能準確發現這個部件從何而來,誰在何時進行的安裝。

她指指飛機里的鎖銷子:「你給它拍過照了嗎?」

「噢,是的。我們做了完整的登記。」

「那就把它取出來,」她說,「我把它拿到金屬實驗室去,順便問一句,發生這種情況是否會給出前緣縫翼不合的警示呢?」

多赫迪難得地笑了一下。「是,那是可能的。而我的猜測是,它的確給出了警示。你得到一個非標準的配件,它就毀了這架飛機。」

從機翼上下來以後,里奇曼興奮地嘮叼起來。「那就是它了?它是個糟糕的部件?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嗎?這下問題解決了吧?」

他這些問題真惹得凱西心煩意亂。「一個一個來,」她說,「我們得先檢驗。」

「檢驗?我們必須檢驗什麼?怎麼檢驗?」

「首先我們必須找出這個配件的來源,」她說,「回辦公室去。告訴諾瑪,務必把維修記錄從洛杉磯國際機場調來。叫她給駐香港的代表發電傳,要求航空公司把他們的記錄送過來。告訴他這是聯邦航空局要求的,而且我們要先看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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