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延期與難題 第三十六章 蘇格蘭場演繹

五月十八日是個非常溫暖的晴天,但哈倫比先生卻一點也不覺得舒服。事態演變得愈來愈糟糕了,在聽到助手夏普報告蛇人「清潔」威利在七日晷那一帶喪命的消息之後,他對夏普發了頓脾氣。

稍後得知盯梢警探在劇院的人潮中把目標給盯丟了——他們只知道那個人是西姆斯先生,在梅菲爾有棟房子——哈倫比先生更是大發雷霆,還猛抱怨這些下屬全是飯桶,包括夏普。

不過哈倫比先生的怒氣現在控制住了,因為蘇格蘭場唯一剩下的線索就坐在他面前,滿身大汗,絞著雙手,一臉紅通通。哈倫比先生對著噎死比爾皺眉。

「好吧,比爾,」哈倫比說:「這件事情很嚴重。」

「我知道,先生,我明白的。」比爾說。

「五把手槍,我看是有個什麽事情在進行中,我想知道背後的真相。」

「他嘴巴很緊,真的。」

「我相信是,」哈倫比陰鬱地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基尼,扔在面前的桌上。「你認真回想一下吧。」他說。

「那時天色晚了,先生,我沒有不敬的意思,但當時我精神不太好。」比爾說,意有所指地盯著那枚金幣。

哈倫比才不肯再加一枚。「以我的經驗呢,金龜輪可以大大改善記憶力。」

「我又沒做壞事,」比爾抗議道:「我一直清白過日子啊,先生,而且我也沒瞞著你什麽。沒有理由把我關進牢里啊。」

「那就設法回想,」哈倫比說:「而且想快一點。」

比爾膝上的雙手扭絞著:「快六點的時候,他走進我店裡。穿得很體面,舉止合宜,可是滿口利物浦海浪音,還會用切口。」

哈倫比瞥了角落的夏普一眼。即使是哈倫比,也不時需要有人替他翻譯。

「他有利物浦的水手口音,而且會講黑道的行話。」夏普說。

「是啊,先生,就是這個意思,」比爾說著點點頭:「他是道上混的,這點很確定。他要我去弄五把噴子,我說五把數量很大,他就說他要快,很緊張,急著要用,然後他當場給了我一大筆錢付帳。」

「你怎麽跟他說的?」哈倫比問,眼睛始終緊盯著比爾。像噎死比爾這樣經驗老到的線民有可能會玩兩面手法,而且比爾有本事撒謊而而面不改色。

「我跟他說,五把是很大的數量,不過我可以來得及弄到。他就問我要多少時間,我說兩星期。這讓他退縮了一下,然後他說兩星期太久了。於是我說八天,他說八天也太久了,接著他開始說再過八天他就要去格林威治了,然後又趕緊收住話。」

「格林威治。」哈倫比說,皺起眉頭。

「沒錯,先生,他正在說格林威治,不過講到一半頓住,然後說太久了。於是我說要多快?他說七天。所以我說我七天可以弄到。然後他問我幾點交貨?我說中午。他說中午太晚了,他說最晚是上午十點。」

「七天,」哈倫比說:「那就是下星期五了?」

「不,大人。七天是從昨天開始算,所以是下星期四才對。」

「你繼續說下去。」

「於是我猶豫了一下子之後,就說星期四上午十點我可以弄到他要的那些噴子。然後他說這個時間可以,但他可不是傻瓜,要是出了什麽問題,他就要讓我好看。」

「那你怎麽說呢,比爾?」哈倫比問。

「我說我辦得到,還向他保證。然後他給了我十枚金幣,我看得出都是真的,接著他就走了,說他下星期四會再過來。」

「還有其他的嗎?」哈倫比說。

「沒有了。」比爾說。

雙方沉默許久之後,哈倫比才終於開口:「你看這是怎麽回事,比爾?」

「這是打算幹個大案子,絕對沒錯。這位紳士可不是個小混混,而是很內行的出色人物。」

哈倫比拉了拉耳垂,他緊張時就會這樣:「格林威治有什麽做大案子的機會嗎?」

「我知道才怪呢。」噎死比爾說。

「你聽說過什麽嗎?」哈倫比說。

「我向來很留意各種風聲,卻沒聽說格林威治有什麽案子要動手,我發誓。」

哈倫比暫停了一下:「如果你說出來的話,我會再給你一基尼金幣。」

噎死比爾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的神色。「真希望我能幫上忙,大人,但我什麽都沒聽說。老天在上,這是實話啊,大人。」

「我相信是。」哈倫比說,他又等了一會兒,才終於告訴比爾可以走了。比爾抓起那枚一基尼金幣離去。

等到房裡只剩他和夏普時,哈倫比又說:「格林威治有什麽大事?」

「我知道才怪呢。」夏普說。

「你也想要一基尼金幣嗎?」

夏普沒吭聲。他對哈倫比的壞脾氣已經習以為常了,這種時候除了忍耐,別無他法。他坐在角落裡,看著他的上司點了一根香菸,沉思地吞吐起來。夏普覺得香菸是種愚蠢、不牢靠的小玩意兒。紙卷香菸是在前一年由一名倫敦店主引入英國的,抽的人大部分都是從克里米亞返鄉的軍人。夏普自己則只喜歡上好的雪茄。

「好吧,」哈倫比說:「現在我們從頭開始。我們知道這個叫做西姆斯的傢伙為了某件事花了好幾個月安排,而且我們可以假設他很聰明。」

夏普點點頭。

「那個蛇人昨天被殺害了。這表示他們知道我們在盯梢嗎?」

「或許。」

「或許,或許,」哈倫比暴躁地說:「或許還不夠。我們一定得做出決定,而且我們必須根據演繹邏輯的原則去決定。我們的思考中不能有猜測的成分。我們只能憑著事實真相,看會推到哪裡。好吧,接下來,我們還知道些什麽?」

這是個修辭式的問句,其實不需要回答,而夏普也沒吭聲。

「我們知道,」哈倫比說:「這個叫西姆斯的傢伙,之前準備了好幾個月,卻在這個大案子的前夕,忽然才極需五把噴子。他本來有好幾個月不動聲色去弄到的,一次弄一把,不會引人注意。但他卻拖到最後一秒鐘。為什麽?」

「你認為他是在耍我們嗎?」

「無論我們再怎麽不喜歡,也絕對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哈倫比說:「比爾當線民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嗎?」

「或許。」

「該死,別再說或許了。到底大家知不知道?」

「當然是有人懷疑。」

「沒錯,」哈倫比說:「可是我們聰明的西姆斯先生,卻偏偏挑上這個人去替他弄五把噴子。依我看,這是故布疑陣。」他陰沉地望著發亮的香菸頭。「這位西姆斯先生是故意引我們步入歧途,我們絕對不能中計。」

「我相信你是對的。」夏普說,期望他的上司心情能夠好轉。

「毫無疑問,」哈倫比說:「我們正被耍得團團轉哩。」

接下來兩人沉默許久。哈倫比手指不斷輕敲著桌面。「我不喜歡這個想法。我們想太多了。我們太瞧得起這個西姆斯了。我們得假設他的確是計畫在格林威治犯案,但老天在上,格林威治那裡到底有什麽東西好偷的?」

夏普搖搖頭。格林威治是個海港城鎮,但並不像其他英格蘭較大的港口那樣發展迅速。這個海港主要聞名的是城裡的海軍氣象局,負責為海上世界維護標準時間——即一般通稱的「格林威治標準時間」。

哈倫比開始一個個打開他辦公桌的抽屜,在裡頭翻找著。「那該死的玩意兒在哪兒?」

「什麽,長官?」

「時刻表,時刻表,」哈倫比說:「啊,在這裡。」他拿出一個小小的印刷文書夾。「倫敦暨格林威治鐵路公司……星期四……啊。星期四上午十一點十五分,有一班列車從倫敦橋東站出發,開往格林威治。好吧,這表示什麽?」

夏普突然眼睛一亮:「我們要查的這傢伙要求十點前拿到那些槍,這樣他才有時間趕到車站,搭上這列火車。」

「一點也沒錯,」哈倫比說:「所有根據事實的推測都指出,他要在星期四去格林威治。而且我們知道他不能晚於星期四齣發。」

夏普說:「那些槍呢?一口氣買五把。」

「這個嘛,」哈倫比說,繼續談他的主題:「你看,經由一個演繹的過程,我們可以推斷出他需要槍不是作假,而他拖到最後一刻才去買,表面上看起來很可疑,但其實是源於某些合理的狀況。我們可以猜測幾個可能。可能是他原先取得槍的計畫出了問題,或者可能是他覺得買槍很危險——這是當然,人人都知道我們出高價鼓勵大家告發買噴子的人——所以他就拖到最後一刻。另外也可能有其他我們猜不到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到底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這些槍,好在格林威治進行一樁犯罪行動。」

「太好了。」夏普說,一臉熱心。

哈倫比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別蠢了好不好,」他說:「我們只比剛開始的時候好一點點。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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