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準備工作 第三章 鎖精

羅柏·艾噶爾是知名的鎖精,專精於各種鑰匙保險柜,他曾在法庭作證時敘述,一八五四年五月底,他遇到兩年沒見的愛德華·皮爾思。那時艾噶爾二十六歲,身體還算健康,只是咳嗽咳得厲害,那是小時候在班思納公園區碼頭路一家火柴工廠做工所留下的後遺症。那家公司的廠房通風不良,空氣中永遠充滿含磷的白色霧氣。眾所皆知,磷化物有毒性,但是有大把人渴望有份工作,即是可能引致肺臟腐蝕,或下巴爛掉——有時還禍延嘴巴。

艾噶爾原本是火柴棒浸塗工。他十指靈巧,後來選擇改行鑽研開鎖,而且很快就大獲成功。他當了六年鎖精,從來沒有失手過。

艾噶爾之前從來沒有跟皮爾思直接打過交道,不過曉得他是個大盜,在其他城市作案,因此常常不在倫敦。艾噶爾也聽說皮爾思很有錢,可以不時出資籌謀大案。

艾噶爾作證時指出,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牛與熊」酒館,就在惡名昭彰的犯罪淵藪「七日晷之柱」旁邊。據一名當時的觀察家指出,這間黑幫出入的酒館「聚集了各式各樣打扮成淑女的女性,而且每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黑道份子。」

由於這家酒館的性質,因而幾乎可以確定,會有倫敦首都警察局的便衣混跡其中。但也常有喜歡一嘗底層生活滋味的高尚紳士出入「牛與熊」,所以當這兩名衣著入時的年輕人懶懶倚在吧台,邊談話邊打量酒館裡的女人時,也沒有特別引人注意。

這場會面不是事先約好的,艾噶爾說,但看到皮爾思進來時,他並不驚訝。艾噶爾先前聽過一些有關皮爾思的傳言,聽起來自己好像也有可能被納入這個大案中。艾噶爾回憶,這場談話沒有寒暄或客套,一開始就切入正題。

艾噶爾說:「我聽說『彈簧腿傑克』離開西敏區了。」

「我也聽說了,」皮爾思同意道,用他的銀色手杖頭敲了兩下,召來酒保。皮爾思點了兩杯最好的威士忌,艾噶爾認為這證明他們是要談正事了。

「我聽說,」艾噶爾說:「傑克打算南下去找那些假日遊客下手。」在那個時代,倫敦扒手會在晚春離開,南下或北上到其他城市。扒手的慣用手法不能曝光,而在特定地方下手太多次,就很難不引起巡邏警員的注意了。

「我沒聽說他的計畫。」皮爾思說。

「我還聽說,」艾噶爾繼續道:「他搭了火車。」

「有可能。」

「我聽說,」艾噶爾說,雙眼盯著皮爾思的臉:「他在那列火車上,替某位正在籌謀大案的先生做些偵查探路的工作。」

「有可能。」皮爾思還是老話。

「我還聽說,」艾噶爾說著咧嘴一笑:「你正在籌謀一樁大案子。」

「有可能,」皮爾思說,他喝了口威士忌,然後盯著玻璃杯。「以前這裡的酒比較好,」他沉吟道:「奈迪一定在裡頭摻了水。你聽說我在籌謀什麽大案子?」

「搶劫,」艾噶爾說:「是真正干一大票,如果傳言屬實的話。」

「如果傳言屬實的話,」皮爾思重複道,似乎覺得這話很有趣。他從吧台前轉身望著屋裡的女人,幾個人也溫暖地回看他一眼。「每個人都聽說這案子刺激得要命。」

「是啊,沒錯,」艾噶爾承認,然後嘆了口氣。(在證詞中,艾噶爾表示他很清楚這些裝腔作勢。「這時候我就大大嘆了口氣,你知道,就像是在說我的耐心已經用完啦;因為皮爾思這傢伙很謹慎,但是我想趕快進入正題,所以我就嘆了口氣。」)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艾噶爾終於說:「我兩年沒見到你了。一直在忙嗎?」

「在旅行。」皮爾思說。

「去歐陸?」

皮爾思聳聳肩。他望著艾噶爾手裡的那杯威士忌,還有他在皮爾思出現前喝到一半的那杯琴酒加水。「酒怎麽樣?」

「非常好,」艾噶爾說。為了證明,他伸出兩手,手掌向上,手指打開:沒有一絲顫抖。

「我可能有一兩件小事。」皮爾思說。

「彈簧腿傑克守口如瓶,」艾噶爾說:「這點我很清楚。他老是神氣活現,一副自己很重要的跩樣子,但是他嘴巴可緊得很。」

「傑克去當肥料了。」皮爾思簡單地說。

後來艾噶爾解釋說,這句話很含糊。意思可能指彈簧腿傑克躲起來了,但更常見的意思是指他死了,要看狀況而定。艾噶爾沒有追問。「你說的那兩件小事,會是開鎖的活兒嗎?」

「有可能。」

「要冒險嗎?」

「很大的險。」皮爾思說。

「裡頭還外頭?」

「不曉得。時機成熟的時候,可能需要一兩個內應。而且嘴巴要緊。如果第一次做對了,往下還會有更多機會。」

艾噶爾喝光他的威士忌,然後等著。皮爾思又替他點了一杯。

「那就是弄鑰匙羅?」艾噶爾問。

「是啊。」

「要做蠟模,還是直接挑開?」

「蠟模。」

「要飛快,還是有時間慢慢來?」

「要飛快。」

「那就沒錯了,」艾噶爾說:「我正是你的不二人選。我可以飛快印出蠟模,比你點燃雪茄還快。」

「我知道,」皮爾思說,在吧檯面劃亮一根火柴,湊近他的雪茄煙頭。艾噶爾微微顫抖了一下;他自己不抽菸——當然了,經過八十年後,抽菸最近又重新流行起來——每回聞到火柴那種磷化物和硫磺的氣味,總會讓艾噶爾心中一痛,回想起那些在火柴廠的日子。

他望著皮爾思抽吸雪茄,直到燃著了。「那麽,這個大案子到底是什麽?」

皮爾思冷冷望著他:「到時候你就會曉得了。」

「你嘴巴可真緊。」

「這個,」皮爾思說:「就是我從沒進去過的原因。」他指的是他從未入獄。但在審判期間,有其他證人質疑這個說法,指出皮爾思曾因竊盜而在曼徹斯特服刑三年半,不過他坐牢用的名字是亞瑟·威爾斯。

艾噶爾說皮爾思最後又交代他別說出去,然後就離開吧台,穿過煙霧繚繞又嘈雜不休的「牛與熊」酒館,中途暫停一下,彎腰朝一個漂亮女人附耳說了幾句話。那女人大笑;艾噶爾轉過身,這一夜他記得的就這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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