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第二次世界大戰(1938年~1945年)

1938年上半年,凱南仍在華盛頓國務院任職。6月,他騎自行車進行了一次長途旅行,橫穿家鄉威斯康星州。8月,國務院派他前往布拉格。短短几周之後,德國以開戰相威脅,向捷克的蘇台德地區提出領土要求。緊接著,慕尼黑會議召開。

2月9日,華盛頓

(夢境)莫斯科,一個(難以辨認的)公寓內。他們都去劇場了,我沒去,還有一個女傭凱也沒去。此刻,她正穿著自認為最漂亮的衣服坐在鏡子前梳頭髮。

終於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D 馬上要走了,用不了幾天他會連人帶物從這個公寓里消失。大家都面臨著離別,世界又將重新變得陌生而冷漠。

我的目光落在空空的屋角,傢具都已經搬走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地板。地板已經磨得褪了色,落滿灰塵,此刻在強光的照耀下,它孤獨地向我暗送秋波。這一切都在向我暗示,一場悲劇即將發生。帶著強烈的恐懼、孤獨與惴惴不安,我將頭轉向了女傭。我俯下身去跪在她的身旁,我想擁抱她,緊緊地擁抱她,讓時光就定格在這一刻,從此大家不再分離。

可是,對於這一切,她顯然無動於衷。這些年來她為D工作的唯一目的就是賺錢,她正因為穿了新衣服而喜形於色,眼神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渴望和美好的憧憬。她還年輕,她是我們當中唯一不受這場離別影響的人。

2月11日

今天去了辦公室。胃炎犯了。由於對孤立主義的理解不同,我與格弗勒 發生了一場讓雙方都很不愉快的激烈辯論,事後我意識到自己必須調整了。

下午去拉脫維亞公使館參加招待會。

在歐洲,一切皆有可能;在這裡,卻困難重重。

【日期不詳】回鄉之旅

作為一名在美國土生土長並接受過完備教育的精英,為了讓自己這顆愛國之心免遭任何質疑,我將大好年華全獻給了國家的海外事業。

上次重返家園的時候,我眼前這個鋼筋水泥城市化的美國與童年記憶中的美國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我深感迷惘。無論是坐火車還是乘汽車旅行,都無法消除這種困惑。造型優美的空調列車安靜而迅疾地賓士在看不到盡頭的軌道上,工業專用線、廢棄房屋、廢舊汽車和幾近荒涼的村莊從窗外閃過。蜿蜒曲折的高速公路一直通向遠方,路邊的加油站一個挨著一個,加油站之間散布著廣告牌、警示標誌和熱狗店。高速公路只是城市街道的延伸而已,千篇一律的城市街道就是高速公路的終點。

為了凈化自己的靈魂,也為了弄清「鄉村」本身真誠而質樸的內涵是否依然存在,我利用最近一次回國的機會重返家鄉,花費幾天時間騎著自行車漫遊。那裡,才是我永遠不會忘懷的故土。

除了承載了我的童年記憶,這塊土地還具有其他特點,這使它成為此次探險的目的地。首先,威斯康星州是以農業生產為主導的州;其次,它是一個頗具代表性的地方:既不太守舊又不太前衛,處於東部和西部的中間地帶;最後,威斯康星州的經濟比較繁榮,社會也在進步。在那裡的任何一個角落,人們都可以找到最鼓舞人心的、最具現代美國特色的成就。

我隨機選擇了威斯康星州中北部一處地方作為出發點,那裡的風景獨具特色: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怪石林立的峽谷、瀑布和懸崖峭壁,打破了鄉村美景單調乏味的格局,不過也阻擋了喜歡駕車出遊的旅行者。他們只有乖乖地從腰包里掏出幾美元,坐上小飛機才能快速而無聊地穿越這片平原。當地旅遊業蓬勃發展,廣告、紀念品、問詢處、旅館和旅行者之家,營造出一種類似於中歐宗教朝聖地的氛圍。而我在六月炎熱的清晨,在明媚的陽光下,洗去輪胎上的浮塵,興高采烈地蹬車出城,越過山丘向東直行,開始了獨自一人的旅行。

一路上陽光明媚,空氣中溢滿了初夏的芬芳,那是新割的牧草的味道。濕地里有各種活躍的小生命。這條公路雖然算不上主幹線,但是很寬闊,上面鋪著厚厚的瀝青。

實際上,隨後我騎車經過的道路,無論位於城市還是農村,都修得很平整,周圍的景色也非常美麗。沿著道路騎行,可以看到很多人丁興旺的富裕農場。農場里是一排排寧靜而寬敞的農舍,農舍前面是綠樹成蔭的草坪和礫石車道。每走十至十五英里,就會看見城鎮或者村莊。但對我來說,這些漂亮的高速公路卻是我走過的最冷清的地方。在一百英里的行程中,在空曠的道路上,我沒有遇到一個騎行者或徒步的旅行者,就連趕馬車的旅行者也沒有碰到。至於駕駛著機動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的當地居民,很顯然並不關心腳下這條高速公路的社會意義。他們倚在流線型汽車的座椅上,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前行。兩側的世界幻化成兩條朦朧綠帶,被遠遠地拋在身後。這些人與高速公路之間的關係,並不比待在飛機——偶爾有客機從公路上空飛過——客艙里的旅客親密多少。此刻,他們的思緒早已飛向天邊,飛馳的汽車彷彿讓他們翱翔在另一個維度,在那裡,空間僅僅存在於時間當中。對於居住在高速公路附近的生物——鳥兒、昆蟲、蛇、烏龜、金花鼠,以及像我這樣孤獨的騎行者來說,這些機動車只是危險的代名詞,一如自然界里的閃電、地震和洪水。對於某些自然災害,我們還可以預測和應對(幾英里的路面上到處散落著烏龜的屍體,看來它們蒙受了巨大的災難),但機動車卻讓我們失去了最基本的交流,它的發明反而加深了我們的孤獨感。對於整天抱怨現代生活缺少僻靜之所的人,我建議他們沿著公路徒步或騎自行車旅行。他很可能好多天都遇不見一個人。但是,有人覺得,人與人之間不受限制的自由交往是健康的社會生活與政治生活的前提條件,對於這樣的人,我不建議他們這樣旅行。因為這些人既會滿懷遺憾地追憶喬叟時代英國公路上那浪漫多姿的生活,又會為現代旅行中走遍天下卻仍然縈繞於心的孤獨而憂慮。

即便如此,上午的陽光對冷清的公路卻毫無憐憫之意,像對其他地方一樣,開始了對公路的炙烤。我蹬了幾個小時的自行車,需要小憩一下,欣慰的是,正好在湖邊發現了一個小村莊。村中的旅館是一座比較新的小樓,它的原址是一家拓荒時代就存在的老客棧,新旅館中裝飾著從附近村莊淘來的「老古董」,我不確定這裡是否比我兒時見過的那種擺著黑色皮長椅和痰盂的鄉村旅館強。不管怎樣,我在這裡遊了一會兒泳,還花六十五美分吃了一頓午餐,午餐很豐盛,有洋蔥、白蘿蔔、搭配蘋果片的烤梭魚,還有黃油麵包、櫻桃菠蘿沙拉、牛奶、冰淇淋和草莓。儘管家鄉炙熱的陽光讓我感覺極不舒服,但正午剛過,我還是頂著炎炎烈日開始了第二站的征程。

第二站的行程特別枯燥。沿途只路過一個村莊,這個村子有一個雄心勃勃的名字——奮進村。我是在下午三四點鐘路過這裡的,遺憾的是,在村子的先輩們心中,「奮進」這個名字的含義主要是道德規範方面的。根據約定俗成的習慣,本來應該開「小酒館」的地方,被一座堅固的「福音堂」佔據了。我問兩個穿工裝褲的男人哪裡能買杯啤酒喝,他們咧嘴笑著對我說:「這裡買不到,這地方啥都沒有。」不過,他們對人倒是非常熱情,我剛剛騎出村口,他們就開著福特車追上了我,朝我大喊:「前面一英里,在你的左手邊。」騎了一英里之後,果然在左手邊看見了酒吧的標誌。我走過去,在旅館後面發現一間燈光昏暗的酒吧,裡面很涼爽。酒吧里四個醉醺醺的男人正勾肩搭背,一遍又一遍真誠地互相詢問:「感覺難不難受?」

四點,我到達了今天的目的地。這是一個落後的村莊,沒有公路,也沒有鐵路,新鋪的混凝土公路離村子還有半英里。通往城鎮的鐵路支線已經停運,更糟糕的是,當地人告訴我,他們拆掉了火車站。如此一來,儘管不能完全消除影響,但至少現在這個村子不用擔心被腐朽的都市生活同化,周圍已經有太多的村莊被城市發展的洪流所吞沒了。

對我而言,這裡的主要魅力在於,這裡與我祖父的龐大地產毗鄰。那些地產都是他從南北戰爭的戰場歸來之後獲得的,大部分土地都用來耕種了,用五道圍欄圍了起來。我家裡還保留著父親回憶童年舊事的記錄,那是他去世之前不久寫下的。我驚奇地看到,七十五年前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前往外界的交通工具——來往於狹窄河道的燃木汽船至今還在為當地人服務。每年的特定時節,印第安人和成百上千的野鴨都會來到小溪旁,採食沼澤地里瘋長的野生稻穀。

進入村莊之後,我去了一間酒吧,這種地方往往是消息最為靈通的。果不其然,沒讓我失望。酒吧里坐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是老闆,還有一個德裔農民以及一個來自相鄰鎮的上了年紀的報紙編輯。他們正在收聽華盛頓參議員隊和芝加哥白襪隊的棒球比賽廣播,一邊預測路易斯對施梅林的拳擊賽結果。 那位編輯對我的問題很感興趣,給了我一些建議,讓我去拜訪村裡年齡最大的長者。

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長者的家。老人保養得極好,已經九十多歲了,留著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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