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1

第六章

Hoceratinvotis:modusagrinon

itamagnus,

Hortusubiettectoviusjugis

aquaefons,

EtPaulumsylvaesuperhisforet……

我不能接著說:

Anctiusatque

Dimeliusfecere.

但是,沒關係,我什麼都不要了。我甚至不要所有權,只要我能享受就夠了。我早就說過,而且也體會到,所有者和佔有者往往是完全不同的人,即使把丈夫和情夫間的區別撇開不談。

我一生中的短暫的幸福就是從這裡開始的。使我有權利說我不曾虛度此生的那些恬靜的但迅即逝去的時光,就是這時開始的。寶貴而令人留戀的時光呀!請再為我開始一次你們那可愛的歷程吧;如果可能的話,請在我的回憶里走得慢一些,雖然實際上你們都是那樣飛快地過去了。怎樣才能把這段動人而單純的記述按我的意願寫得很長呢?怎樣才能把同樣的事情反覆重述,卻不叫讀者和我自己都感到厭煩呢?再說,如果這一切都是具體的事實、行為和言談,我還能夠描寫,還能用某種方式把它們表達出來;但是,如果這既沒有說過,也沒有做過,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而只是感受過和體驗過,連我自己除了這種感覺本身以外,也說不出使我感到幸福的其他原因,又怎麼能夠敘述呢?黎明即起,我感到幸福;散散步,我感到幸福;看見媽媽,我感到幸福;離開她一會兒,我也感到幸福;我在樹林和小丘間遊盪,我在山谷中徘徊,我讀書,我閑暇無事,我在園子里幹活兒,我採摘水果,我幫助料理家務——不論到什麼地方,幸福步步跟隨著我;這種幸福並不是存在於任何可以明確指出的事物中,而完全是在我的身上,片刻也不能離開我。

在我一生中的這個可貴的階段所發生的一切,在這個階段我所作、所說和所想的一切,沒有一件是我不記得的。在這個時期以前和以後的一些事,有時只是片斷地浮現在我的腦際,即使想起來時,也是參差不齊的和零亂的。只有這個時期的事情,我完全記得,當時的情景至今猶歷歷在目。在年輕時候,我的想像力總是向前展望,現在則只是追溯往事,以甜蜜的回憶來填補我永遠失去的希望。我看不出未來有什麼可以誘惑我的地方,只有回憶過去,能給我帶來樂趣;我現在談到的那個時期的回憶是那樣生動,那樣真實,使我常常感到幸福,儘管我有過不少不幸。

關於這些回憶,我只舉一個例子,由此可以判斷它們,是多麼真實多麼有力。我們頭一砍到沙爾麥特去過夜的那天,媽媽是坐轎子去的,我跟在後面步行。我們走的是一條山路,她的身體又不輕,她怕轎夫們過於勞累,差不多半途上就下了轎,剩下的路程打算步行。在路上,她看見籬笆裡面有一個藍色的東西,就對我說:「瞧!長春花還開著呢!」我從來沒有見過長春花,當時也沒有彎下腰去看它,而我的眼睛又太近視,站著是不能辨認地上的花草的。對於那棵花,我當時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它一眼,從那以後,差不多三十年過去了,我既沒再遇見這種花,也不曾注意到這種花。一七六四年,我在克萊希耶和我的朋友貝魯先生一同登上一座小山,山頂上有一個很漂亮的花廳,我的朋友把它叫做「美景廳」,確是名副其實。那時我採集了一點兒植物標本。我一面往上走,一面不時地朝樹叢里看看,我突然間高興地叫了一聲:「啊!長春花!」事實上,也真是長春花。貝魯看出我非常激動,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希望他以後有一天讀了這段文字就能明白。根據這麼一件小事給我留下的印象,讀者就不難想見那個時期的一切事物給我留下的印象該是多麼深刻的了。

不過,野外的空氣並未能恢複我原有的健康。我本來就衰弱無力,現在更衰弱了。我連牛奶都消化不了,只好停止飲用。當時正流行著用泉水治病的方法,於是我就試行起泉水療法來,但我運用得很不得當,以致這種療法不但未能治好我的病,反倒幾乎送了我的命。我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拿著一個大杯子到泉邊去,我一邊散步一邊喝,一直喝了兩大瓶泉水。我每頓飯後的酒也完全停止了。我所喝的水和絕大多數的山水差不多,有些硬,不好消化。簡單說,不到兩個月我就把一向很健全的胃完全弄壞了,吃什麼也不能消化,我確信再也沒有痊癒的希望了。與此同時,我又突然得了一種病,不論就病的本身來說,還是就它那一直影響我一生的後果來說,都是很奇特的。

有一天早晨,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並不比往日壞,但當我正在移動一個小桌子的時候,突然覺得全身發生了一種幾乎不可理解的震動。我想最好把這種變化比作血液中起了一陣暴風,它立刻襲擊到我全身。我的動脈跳動得非常激烈,我不僅感覺到跳動,甚至還聽得到跳動的聲音,特別是頸部動脈的跳動。此外,兩個耳朵嗡嗡直響,這種嗡嗡聲包括三個甚至四個聲音:粗而低沉的聲音,較為清晰的好象潺潺流水的聲音,尖細的哨音,最後則是我剛才說的那種跳動聲;我不必按我的脈搏或用手摸我的身體,就能毫不困難地數出跳動的次數。我耳朵里的這種響聲是那樣厲害,以致使我失去了以前那種銳敏的聽覺,我雖然沒有完全變成聾子,但是從那以後,我的聽覺遲鈍了。

我的驚慌和恐怖是可以想見的。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就躺到了床上。醫生也請來了。我顫抖著向他敘述了我的情況,我說我是治不好了。我相信醫生也是這樣想的,但是他仍然盡了他的職責。他向我羅哩羅嗦地說了許多道理,可是我連一句也沒聽懂;接著,他便按照他的高明理論開始在我這「不值錢的身體上」採用他的那種醫療法。這種療法令人難以忍受和感到噁心,而且效果甚微,不久我就厭倦了。過了幾個星期,我看病情既不見好,也未惡化,就不顧脈搏的跳動和嗡鳴,索性離開了病床,恢複了我日常的生活。從那以後,也就是說三十年來,這種毛病一分鐘也沒有離開過我。

在這之前,我是一個很能睡覺的人。有了這種病以後,我就開始失眠,於是我確信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這種想法使我暫時不再為治病的事操心。既然我的生命不能延長,我便決定要盡量利用我還活在世上的那點時間。由於大自然的特殊恩施,即是在這種極不幸的情況下,我那得天獨厚的體質居然免除了我在生理上所應受到的痛苦。我雖然厭惡這些聲音,卻並不為它感到苦惱;而且,除了夜間失眠和經常感到氣短外,這種聲音並未給我的日常生活帶來任何不便;就是我那感覺氣短的毛病,也沒有發展到氣喘的程度,只是在我要跑路或動作稍微緊張的時候顯得厲害一點而已。

這種本應毀滅我的身體的病症,只是消滅了我的激情,我每天都為這種病在我的精神上所產生的良好效果而感謝上天。我可以率直地說,我只是在把自己看成是一個死人以後,才開始活著。只是到了這時,我才對我要離開的事物予以應有的重視,開始把我的心思用在一些比較高尚的事情上,就好象我要把早該應盡的、而我至今一直不曾注意到的義務提前完成似的。我常常以自己的方式來理解宗教,但我從來沒有完全離開宗教,因此,我沒有怎樣費力就又轉向了宗教。這個問題,在許多人看來是那樣枯燥無味,而在那些認為宗教可以給人以安慰和希望的人們看來,則是那樣趣味盎然。在這個問題上,媽媽對我的教導比所有的神學家對我的教導都更有益。

她對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對於宗教當然也不例外。這套看法是由一些極不相同的觀念——其中有的非常正確,有的非常荒謬——以及一些與她的性格有關的見解和與她所受的教育有關的偏見組成的。一般說來,信徒們自己是什麼樣就認為上帝也是什麼樣:善良的人認為上帝是善良的,兇惡的人認為上帝是兇惡的;心中充滿仇恨和憤怒的人,只看到有地獄,因為他們願意叫所有的人都下地獄,而心地溫和和善良的人就不相信有地獄。令我感到非常驚異的是,善良的菲內龍在他的《德勒馬克》一書中關於地獄的言論,真好象他相信有地獄似的,但是,我希望他當時是在說謊,因為不管多麼誠實的人,一旦作了主教,有時就不得不說謊。媽媽對我是不說謊的;她那從來沒有怨恨的心靈不可能把上帝想像成為復仇與憤怒之神。關於上帝,一般信徒所看到的僅只是公道和懲罰,她看到的則只是寬容和仁慈。她常常說,如果上帝拿我們的行為來判斷我們,那他就太不公道了,因為上帝沒有給我們作一個品德端正的人所應具備的條件,如果他要求我們這樣,那就是向我們要他沒有給過我們的東西。令人奇怪的是,她雖不相信有地獄,卻相信有煉獄。這是因為她不知道對惡人的靈魂究竟應當怎麼辦:既不願叫惡人的靈魂下地獄,而在他們沒有轉變以前,又不願把他們和善人的靈魂放在一起。我們也應該承認:不論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在另一個世界上,惡人的事總是難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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