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一

清晨,桑德斯做著起床後的例行事務,感到一絲安慰。他把電視機開得很響,想讓空空蕩蕩的屋子裡充滿聲音。他一邊聽電視新聞,一邊快快地穿好衣服。6點30分時他開車進城,在班布里奇麵包房前停下來買了塊麵包和一杯咖啡,然後便向渡口開去。

渡船駛離溫斯洛碼頭時,他在靠近船尾的地方坐了下來,這樣在船駛近西雅圖市區的時候,他就不用正面看著它了。他望著窗外的烏雲出神。烏雲低垂在海灣深色的水面上方。看來今天又要下雨。

「嘿,天氣真糟糕。」一個女人說。

他抬頭看到嬌小玲瓏的瑪麗·安妮·亨特正兩手叉腰,關切地看著他。瑪麗·安妮也住在班布里奇,她丈夫是大學裡的海洋生物學家。她同蘇珊是好朋友,常在一起慢跑。不過桑德斯很少在渡船上碰到她,因為她通常走得很早。

「早上好,瑪麗·安妮。」

「我明白他們是怎麼弄到這個的。」她說。

「弄到什麼?」桑德斯問。

「你是說你還沒有看到消息嗎?天哪。你上報了,湯姆。」她把腋下夾著的報紙遞給他。

「你在開玩笑吧。」

「不,康妮·沃爾什又開始發難了。」

桑德斯看了一眼頭版,沒看到什麼,便很快翻了過去。

「在都市版上,」瑪麗·安妮告訴他,「第2版,評論欄上的第一欄。讀完了它哭鼻子吧。我再去弄點咖啡。」說著她便走開了。

桑德斯把報紙翻到都市版。

一抒己見

康斯坦斯·沃爾什

工作中的小豬先生

父權制社會的力量再次顯現了,這次是在本地一家高技術公司里——我權且稱它為X公司。該公司任命了一個富有才華、十分能幹的女人擔任一個重要崗位的經理職務,然而公司里的許多男人正在使足了勁要把她趕走。

其中的一個——我們暫且稱他為「小豬先生」——特別咽不下這口氣,他不能容忍一個女人來當上級。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公司里積極展開一場惡毒的影射戰,以阻止此項任命成為現實。遭到失敗以後,小豬先生便聲稱他的新任上級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對他進行了性騷擾,而且差不多強姦了他。與這項指控所包含的公然的敵意旗鼓相當的,只有指控本身的荒唐可笑。

一些讀者可能會納悶:女人怎麼能強姦男人?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強姦是一種強暴罪行,是只有男人才會犯的罪行。強姦發生的頻率高得驚人,男人用強姦的方式讓女人安分守己。這就是我們的社會以及在我們之前的所有社會裡的深刻真理。

女人就她們本身而言,根本不會壓迫男人。在男人的手中,女人是無力的。聲稱女人強姦是荒唐的。可這並沒有擋住小豬先生,他的興趣只在於往他的新任上級身上潑髒水。他甚至正在對她提出正式的性騷擾控告!

總之,小豬先生有父權制社會家長身上那些典型的惡習。就像讀者或許會料到的那樣,這些習慣在他的生活中處處表現出來。小豬先生的太太是位傑出的律師,小豬先生卻逼她放棄工作,在家裡帶小孩。小豬先生畢竟不想讓太太到外面的職業世界裡去,因為太太在那裡會聽到他同年輕女人的風流韻事以及有關他酗酒的傳聞。他很可能估計到,對於這些,新來的女上級也不會表示贊同。新上級可能還不會允許他上班遲到,因為他經常如此。

於是,小豬先生就來了這狡猾的一招。眼看著又一個富有才華的職業女性的前途就要被不公正地葬送掉了。她能把X公司的豬玀們圈在豬圈裡嗎?請拭目以待。

「基督啊。」桑德斯嘆息道。他把文章又看了一遍。

亨特端著兩紙杯咖啡回來了。她把其中的一杯推到桑德斯面前,「這兒,看來你需要這個。」

「他們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桑德斯問。

亨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看起來像是公司內部的人把消息泄露出去了。」

「可那是誰呢?」桑德斯思忖著。如果此事能見報的話,那麼一定是昨天下午三四點鐘就泄露出去了。那時候公司里有誰哪怕是知道他在考慮性騷擾訴訟的事呢?

「我想像不出會是誰,」亨特說,「我去問問看。」

「康斯坦斯·沃爾什是什麼人?」

「你從來沒看過她的文章嗎?她是《郵報》的固定專欄作者,」亨特說,「女權主義的觀點,就是那一類的東西。」說著她搖了搖頭。「蘇珊怎麼樣?今天早晨我試著給她打電話,你們家裡沒人接。」

「蘇珊要離開幾天,帶著孩子。」

亨特緩緩地點了點頭。「這可能是個好辦法。」

「我們覺得是這樣。」

「這事她知道嗎?」

「知道。」

「你真的在提出性騷擾控告嗎?」

「對。」

「天哪。」

「是這樣的。」他點點頭說。

瑪麗·安妮一言不發地同他一塊坐了好久。她只是和他一塊坐著。最後她說:「我認識你有好久了,我希望這事能有個好結果。」

「我也這樣希望。」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最後,瑪麗·安妮推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來。

「回見,湯姆。」

「回見,瑪麗·安妮。」

他知道她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過去當公司里其他人受到性騷擾指控的時候,他就有過這種感覺。人與人之間突然就產生了距離,不管你認識這個人有多久了,也不管你們是否曾經是朋友。一旦你受到了這種指控,每個人都會躲開你,因為事實是:誰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樣的。你不能支持哪一方——即使那是你的朋友。

桑德斯目送著她走開。她身材苗條結實,穿著運動服,手裡提著一隻皮公文包。她身高几乎還不到5英尺,渡船上的男人們比她要高大得多。桑德斯記得,她曾經告訴蘇珊,說她練跑步是因為怕被強姦。「我要跑過他們。」她說。對這點男人們是一無所知的,他們不理解這種恐懼。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只有男人們才會體驗到的恐懼。他看著報紙上的那個專欄,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深。文章中的關鍵詞從裡面跳出,向他撲過來。

咽不下這口氣……惡毒的……不能容忍一個女人……公然的敵意……強姦……男人才會犯的罪行……往他的新任上級身上潑髒水……同年輕女人的風流韻事……酗酒……上班遲到……被不公正地葬送掉……豬玀們圈在豬圈裡。

這些描寫不僅僅是不符合事實,不僅僅是讓人不舒服。它們很危險。約翰·馬斯特斯的事就是一個例子。這個故事曾在西雅圖許多上年紀的人當中激起過陣陣餘波。

馬斯特斯有50歲,是米克羅西姆公司的銷售經理。他為人持重,是個可敬的公民。他結婚25年了,有兩個孩子——大女兒在上大學,小女兒上初中。小女兒同學校有點麻煩,她的成績下降了。於是父母就送她去看一個兒童精神病醫生。那醫生聽了小女兒的敘述以後就說:你知道,這是一個典型的受到性虐待的兒童故事。你過去碰到過這樣的事情嗎?

咦,女孩說,我想沒有的。

回想一下,精神病醫生說。

開始女孩拒絕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可是精神病醫生不停地催逼著她:回想一下,試著把它記起來。過了一會兒,女孩開始有一些模糊的記憶。沒有任何具體的事情,可是現在她覺得什麼事什麼事是可能的了。爸爸可能做過什麼錯事情,在很久以前的什麼時候。

精神病醫生把自己懷疑的事情告訴了馬斯特斯的太太。夫妻倆一起和和睦睦地過了25年,可是現在兩人間生起了氣。太太到馬斯特斯跟前去對他說:承認你做的好事吧。

馬斯特斯像是碰到了晴天霹靂,簡直無法相信。他否認一切事情。太太說:你在撒謊,我不想要你呆在這裡了。她把他趕出了家門。

大女兒聞訊乘飛機從學校趕回家來。她說:發什麼瘋嘛?你知道爸爸沒做什麼事情。清醒一下吧。可是太太怒氣沖沖,女兒也怒氣沖沖。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剎不住了。

州里的法律要求精神病醫生報告任何有性虐待嫌疑的病例,於是她把馬斯特斯報告給州里。法律要求州里進行調查,來了個社會工作人員,同女兒、妻子和馬斯特斯談,後來又同醫生、學校的保育員談。沒過多久,人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指控的話傳到了米克羅西姆公司。在結果出來以前,公司不讓他上班,說他們不想被別人作負面的宣傳。

馬斯特斯看著他的生活在崩潰。小女兒同他不說話。太太同他不說話。他一個人住在公寓里。經濟上有問題。同事們躲著他。不管他轉向誰,看到的都是一副指責的面孔。有人建議他去找律師。他心煩意亂,六神無主,自己也開始去看精神病醫生了。

他的律師進行了調查;令人不安的細節出現了:那個提出指控的精神病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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