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在這一段時間裡,大梅找不到自己了。

她熬了很多個夜,掉了很多頭髮,人幾乎都要崩潰了!古裝戲肯定是不讓演了,現代戲呢,她……於是,她一次次地問自己,如果我不是『戲』,那我是什麼呢?!我還會什麼?!我這一輩子不就完了么?!夜裡,躺在床上,她大睜著兩眼,想啊想啊,越想越覺得要是這樣下去,她還不如死了哪!

她不想就這麼「完了」,她也不能就這麼認了。她從小學戲,也只能是個「戲」了!於是,一早起來,大梅又跑去找了朱書記。在辦公室里,大梅決絕地對朱書記說:「……老朱,我只求你這一次,再給我半個月時間,我下去深入生活。我就不信,我唱不了現代戲!」

朱書記說:「大梅,你是名人,要下去的話,生活上……?」

大梅說:「我不怕,我本就是苦出身,要飯出身,還有啥苦我不能吃?你就讓我去吧。」

朱書記又說:「大梅,你想好,這一次參賽,地區可是要求拿獎啊?」

這時,大梅沉默了。上頭是要拿獎的。可她能保證拿獎么?可要是不能拿獎,能證明你能演現代戲么?到了這份上,已經沒有退路了,也只有豁出來了。大梅咬了咬牙,一拍桌子,說:「我豁出去了,拿獎!」

朱書記再一次說:「大梅,咱可是一言為定啊?」

大梅說:「一言為定。」

朱書記沉默了一會兒,說:「好!我同意,你說你去哪兒?」

大梅想了想,說:「大營。」

這時,站在一旁的蘇小藝也激動了,說:「朱書記,既然團長願意下去深入生活,我陪她去!可有一條,要是還不行,咋辦?!」

大梅又沉默了片刻,瞪著兩眼說:「……要是再唱不好,我死。我寧肯死!」

就這樣,大梅和導演蘇小藝各推一輛自行車,車上捆著被褥,到市郊的大營村體驗生活來了。

田野里,正在地里干農活的婦女們看見她,有眼尖的說:「那不是大梅么?」有人說:「噫,真是大梅!」於是,一下子圍上來了,她們圍住大梅,一個個嘰嘰喳喳地說:

「梅回來了!」

「真是梅呀,怪不得看著像哪!」

「住幾天的吧?」

「這回可得多住幾天……」

「中午上俺家吃飯!」

「上俺家!上俺家!」

「我知道,咱梅好吃芝麻葉麵條,早上我就泡好了!」

……女人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說著,竟爭吵起來了。

有的說:「憑啥上你家?你家有啥好吃的?!」

有的說:「憑啥上你家,你家老好?!」

有的說:「你家有芝麻葉,俺家沒有?芝麻葉有啥稀罕的?真是!」

這時,支書女人往田埂上一站,說:「你們誰也別爭了!這回,我說啥也得強量一回,上俺家!烙饃、稀飯、香椿菜,煎雞蛋!」

當大梅被鄉親們扯來拽去的時候,蘇小藝就在一旁站著。他這個「眼鏡」一下子成了一個局外人,沒有一個人理他,他自己也顯得很失落。但他對大梅是羨慕的。他覺得,一個演員能到這份上,也值了。

就在他們住下的第二天,大梅早早就起來了,她一起來就跟村裡的人一樣站在大鐘下等著隊里給她派活兒。隊長說,剛來,歇兩天再說吧。她說,歇啥,時間緊,我就是來學習的。說著,見有婦女被派去起糞,她跟著就去了。

在糞坑邊上,見幾個婦女跳下去了,她也跟著把褲腿一綰,鞋一脫,跟著便跳進了臭烘烘的糞池……

幾個女人忙說:「大姐,呀呀,大姐,這活太臟!你……」

大梅笑著說:「沒事,你們能下,我也能下。我就是來學習的。」說著,抄起糞叉便幹了起來……

幹了一上午,下工的時候,在村街上,大梅見一位胖大嫂正挑水呢,她就跟上去學胖大嫂挑水……立時就惹了一村人看!

這位大嫂是個熱心人。在村街上,她擔著兩隻水桶,身子一悠一顫的,胳膊甩得很開,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熱心地教大梅,她笑著說:「大妹子,甩開,你把胳膊甩開!實話給你說吧,女人挑水就是浪哩,一浪一浪走,別低頭看桶,要揚起臉兒,挺起胸……別怕看,就是讓那些死男人看哩!看吧,看到眼裡拔不出來……」正說著,卻一下子跟對面來的一個挑擔的人撞了個滿懷!水桶里的水也撞灑了大半……胖大嫂罵道:「娘那腳!這是誰呀?沒長眼?!」說著,竟又哈哈笑起來。

大梅擔著半桶水,也學著把胳膊甩起來,一悠一悠地走,可她沒挑過水,走著,身子仄歪著,顯得很吃力……

站在一旁的蘇小藝一聽,趕忙掏本來記,他禁不住脫口說:「好!這個『浪』字太好了!」

「哄」的一聲,滿街都是笑聲!笑得蘇小藝愣愣的,不知道人們到底笑些什麼。

這天夜裡,大梅因為幹得太猛,累壞了,她就地躺在場里的一堆麥秸上,幾次想翻身,都沒有翻成。無奈,她在腰下邊墊了一塊磚,把疼痛難忍的腰一點一點支起來……這會兒,望著滿天的星星,她心裡卻暢快了許多。

這時,蘇小藝走過來問:「累壞了吧?」

大梅咬著牙說:「沒事,我挺得住。」

蘇小藝感慨地說:「啥叫脫胎換骨,這就叫脫胎換骨呀!我剛打成老右的時候,也有忍不住的時候,你要是挺不住,就算了。你又沒犯錯誤,犯不上受這份罪……」

大梅說:「我能挺住。」

在大營的這些日子裡,大梅見什麼就學什麼。無論學什麼她都十分認真。她心裡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學會演現代戲!

在田野里,大梅在跟老支書學犁地……

老支書說:「你要先學會使喚牲口。學會『號頭』。比如說,吁——就是停,你喊吁,它就站住了;喔——喔——是走;哨——哨——是往後退;讓它往左,你手裡的鞭子往右撩;你讓它往右,你手裡的鞭子往左撩,你看,最好是撩到它的耳朵根上,這樣不傷牲口……」

大梅笑著說:「它還挺通人性哪。」

老支書說:「別看它是牲口,通人性,可知道好歹。」說著,老支書把鞭子交給大梅說:「你試試?」

大梅從老支書手裡接過鞭桿,又用手扶住犁柄,說:「大伯,你鬆手,讓我試試……」說著,就一個人趕著牲口犁起來……

支書小跑著跟在後邊,囑咐說:「慢點,慢點。」

開始還行,可當她快要犁到地頭時,大梅就有點慌了,說:「這,這咋說呀?……」說著,就一迭聲地亂喊起來:「……吁——吁——喔——喔——哨——哨……」可那牲口不聽她的,徑直往前走,一下子竄到了田埂上,大梅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帶倒在地上!

身後,幾個人高叫著:「吁,吁!……」追了上來,拽住了韁繩,趕忙把大梅扶起來。大梅笑笑說:「沒事。沒事。」

眾人都笑起來!

這天傍晚,大梅趁歇工的時候跟二怪學拉車……

二怪對大梅說:「大姐,這拉車沒啥學,是下死力的。要領就是兩手扶桿,頭往前拱,腳往後蹬……」

大梅就說:「光說不行,兄弟,你叫我試試!」說著,就從二怪手裡接過了車桿,用力往前拉……

二怪馬上對那些往車上裝糞的農民說:「哎,少裝點。少裝點。」

大梅由於用力太大,二怪也沒注意,拉車的襟帶也沒掛好,大梅一使勁,竟然拉空了,她一跟頭踉踉蹌蹌地栽出去七八步遠,一頭栽在了地上,這回比上次跌的重,頭上竟磕出血來了!

眾人立馬圍上來,亂紛紛地說:「血!血!大姐,要緊么?」

大梅從地上爬起來,笑著說:「沒事。沒事。擦破點皮。」說著,又走回到架子車前,說:「叫我再試試。」

旁邊有人說:「梅,是那回事就行了,你又不是要上山拉煤的,出那力幹啥?」

大梅說:「既學就得學會。學會了才能琢磨出味來,光比劃還不行……」就這樣,她整整拉了三天的糞車。

這天,在一個農家小院里,大梅看見一個老太太抓雞。她覺得老太太太有意思了。雞往東跑,老太太往東攆;雞往西跑,老太太往西攆;而後,老太太虛虛的往西邊一晃,身子卻往東邊扭,這一下子逮個正著!……

看著看著,大梅上心了,她一邊看一邊在模仿她的動作……

這時,老太太抱著雞扭過頭來,笑著說:「喲,是梅呀,你看這雞子,老費手!……」

跟在後邊的蘇小藝一聽,忙湊上來說:「你聽聽,這語言多生動!抓雞,她不說雞淘氣,說是『費手』,精彩!精彩!編都編不來的。」

在大營,隔三差五的,農民們就要求大梅給唱一段。大梅呢,只要有人讓唱,她就唱,從來不拿架子。常常是在中午的時候,人們都蹲在飯場上,在村中的那棵老槐樹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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