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在北京,袁世海這一次為越調劇團能赴京演出,可是花了大氣力了。那時,老先生已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可他仍是一趟一趟地跑文化部,跑北京市文化局,能找的人他都找了,能說的話他都說了,在文化部辦公大樓內,袁世海老先生正在氣喘吁吁地一層層爬樓梯,他只要見了管事的人,就給人家一遍遍地推薦申鳳梅……

而後,他又來到北京市文化局,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地敲門,仍是一遍一遍地給人們講述著、推薦著……在北京市文化局藝術處里,連處長都不好意思了,感動地說:「袁老師,以您老的名氣,專程跑來推薦劇團,這讓我們感動啊!您老放心,我們一定考慮。」

袁世海一遍遍地說:「唱得真好。確實好!」

周口這邊,在劇團排練廳里,那個寫有「遲到者:申鳳梅」字樣的小黑板一直在舞台上掛著……可從此之後,不管颳風下雨,每次排練,申鳳梅總是第一個到!

有一次,蘇小藝來到排練廳,見又是申鳳梅頭一個先到……他有點不好意思了。於是,他快步走上舞台,拿起一塊破抹布,想把那些字擦掉。可申鳳梅忙攔住他說:「別擦,別擦。」

蘇小藝一怔,搖了搖頭,笑了:「大姐,我知道,你是為我撐腰呢。」

這天中午,那封盼望已久的電報終於來了,上邊寫著:一切事項均已聯繫妥當,歡迎越調劇團晉京演出!

立時,全團一片歡呼聲!演員們奔走相告;一個個喜氣洋洋!……

只有崔買官一人臉上帶著醋溜溜的樣子,含沙射影地說:「那可是首都,不是誰不誰都能去的!」

沒過幾天,這事倒真讓崔買官說著了。誰也沒有想到,在赴京演出的名單中,竟然沒有導演的名字!那天,當接到通知後,辦公室里的空氣一下子就緊張了!

朱書記沉默著,背手而立……

導演蘇小藝則在地上蹲著,一臉的苦澀……

大梅卻是一臉氣憤,說:「這,這也太不像話了!誰告的?這不是欺負人么?!」

朱書記沉默片刻,說:「大梅,你不要急。急也沒用。這個事呢,本來嘛,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現在群眾有反映……這個,這個,就不能不考慮了。」

大梅不平地說:「朱書記,你說說,這可是赴京演出啊!這麼大的事,導演不去?不讓人家導演去?行么?!」

朱書記解釋說:「大梅,你清楚,這並不是我的意思。老蘇也在,有些話,我本來不該說,可是呢……」

蘇小藝蹲在地上喃喃地說:「你們不要再說了。我,理解。理解……」

大梅仍在堅持:「朱書記,不管誰有意見,也不管是誰的意思,導演得去。導演不去還行?!」

朱書記緩緩地說:「本來,我也是從工作考慮的。可是,有人反映上去了,說老蘇這個那個的……為此,我還專門請示了宣傳部。我的意思呢,也是想再爭取一下,最好讓老蘇去。可這個這個,有人往上一告,宣傳部的態度一下子十分堅決,說正因為是進京演出,政審必須嚴格!這麼一來,我就、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大梅說:「朱書記,為排進京演出的劇目,人家老蘇沒日沒夜地干,花了多少心血,你不是不知道?!光唱腔、劇本,人家收拾了多少遍哪?到了,不讓人家去?這事說得過去么?!」

蘇小藝勾著頭,喃喃地說:「大姐,別爭了,你別爭了。有你這句話就行了。不去就不去吧。沒事,真的,我沒事。」說著,他取下眼鏡片,用力擦著,他的眼濕了。

大梅說:「那不行,導演一定得去。咋能這樣對待人家呢?!」說著,她快步走到桌前,毅然拿起了電話,說:「不讓導演去不行?我現在就給部長打電話……」

朱書記猛地轉過臉來,急忙說:「大梅,你要慎重!」

說話間,大梅已接通了電話,她對著話筒說:「……喂,徐部長么?是我呀,大梅。噢噢……部長放心,我們一定好好演出。喂,徐部長,有個事呀……你看,進京演出,導演不去行么?導演導演,一個劇團,全憑導演的!不讓導演去,這戲還咋唱?是啊,是啊,我知道……我也是黨員,我擔保行不行?我保了,我給老蘇做擔保,要是出了事,你拿我是問!……噢,朱書記?在,他在呢,他在……」說著,大梅用手捂著話筒,對朱書記說:「老朱,你保不保?」

朱書記站在那裡,沉吟了片刻,終於開口說:「大梅呀,你……保!我保!」

大梅馬上對著話筒說:「朱書記也保。我們兩人聯保!……好,太好了!你放心吧。」

蘇小藝慢慢地站了起來,他滿眼含淚,就那麼彎下腰去,給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列火車在京廣線上飛馳……

當劇團的演員們坐火車到達北京站的時候,誰也想不到,在站台上,袁世海及中國文聯、文化部藝術局、北京市文化局的領導同志已等候多時了!

火車進了站台後,當大梅等演員從車上下來時,一下子怔住了,她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接!片刻,她快步走上前去,緊握著袁世海的手說:「哎呀,袁老師,你怎麼來了?!」

袁世海笑著說:「我舉薦的,我不來行么?……」說著,又分別給她介紹前來迎接的各位領導;大梅跟他們一一握手致謝。

當天,他們的住處就安排好了,他們下榻在吉祥劇院後邊的演員宿舍里。這時,演出的一切事項全都安排好了。當他們稍事休息了之後,就在當天下午三點半,申鳳梅就頭一個來到了後台上,她獨自一人坐在那裡,面對牆壁,嘴裡念念有詞,開始默戲了(這是她進京的首場演出啊!)……

這時候,劇院門口早就貼著一張巨大的戲報,上寫著,劇目:《李天保弔孝》主演:申鳳梅 時間:晚八時。

下午五點,當演員們來到後台時,卻被導演蘇小藝攔住了。蘇小藝小聲對他們說:「先別過去。誰也別過去。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再說。」

演員們探頭往裡邊一看,只見大梅凝神靜氣地在後台一角坐著,兩手還比劃著,很專註地在默戲……

片刻,台口上站的人越來越多了,卻沒有一個人走過去,也沒人敢大聲說話……過了一會兒,大梅終於站起來了。這時,演員們才各自歸位,急火火地化裝去了。

晚七點半,劇院門口熙熙攘攘,觀眾進場了……

演出開始後,劇場里不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尤其是「哭靈」那段唱腔,一下子征服了京城裡的觀眾!

當掌聲再一次響起時,導演蘇小藝一個人在劇場外的空地上興奮地踱來踱去。他嘴裡喃喃地說:「打響了!打響了!一炮打響!……」而後,他脖里的圍巾一甩,伸出兩手,望著夜空,高聲說:「星星真好!月亮真好!北京真好!真好哇,真好!」

這時,剛好有兩人從他面前走過,他們詫異地望著蘇小藝,一個說:「這人有病吧?」

另一個人搖了搖頭說:「……莫明其妙!」

報紙……

報紙……

報紙……

第二天,由於首場演出獲得巨大的成功,首都各大報紙都發了消息,對申鳳梅的精湛表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這時,劇院門前戲報已經換了,劇目:《收姜維》主演:申鳳梅

早晨的時候,演員們突然發現,售票口已排起了長隊,隊列中竟然有人披著被子……

然而,當申鳳梅連演了幾場之後,蘇小藝卻看出問題來了。夜半時分,戲早已散場了,在空蕩蕩的劇場里,蘇小藝又是獨自一人,表情癲狂地在舞台上走來走去,只見他神情怪異地在檯子上踱著步,一邊踱步一邊嘴裡還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什麼……片刻,他突然一展胸前的圍巾,大步走下檯子!

當他找到申鳳梅時,他的兩眼頓時放光!他一下子拉住申鳳梅,激動地說:「大姐,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有個很好的想法!我突然就有了一個——大想法!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么?這是首都,這是中國的心臟。這是中華民族的政治文化中心!這是……」

大梅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就說:「老蘇,你慢慢說,慢慢說……」

蘇小藝一揮手,說:「好,好,我慢點說。就一句話,我問你,在藝術上,你想不想獨樹一幟,登峰造極?!」

大梅不假思索地說:「想啊,怎麼不想?!」

蘇小藝連聲說:「這就好,這就好。只要你想……」說著,他的話鋒一轉,語氣變了,說:「我已經研究你很長時間了,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不行!不行!……你要再往下走,說句不客氣話,就毀了!」

大梅一怔,生氣地說:「哎,你這個人,說著說著,這話味就變了?怎麼又不行了?!你不是說……?」

蘇小藝抬起兩手,說:「且慢,且慢。你聽我說,你的唱腔很獨特,渾厚。戲呢,也不錯,這是優點。但藝術上太粗。用三個字說:就是,粗,土,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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