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在南陽山區,大梅整整演了三個多月!嗓子都唱啞了,可她還在不停地唱,唱!一座又一座山村,一個又一個舞台,她在舞台上唱了一場又一場,心裡想的卻是糧食!

每次站在舞台上,大梅總是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鄉親們,我大梅是要飯來了!

山裡人厚道啊!——糧食!在「糧食」這兩個字後,是淳樸的臉,臉上疊印著一袋一袋紅薯干;

糧食!在「糧食」這兩個字的背後,是一瓢一瓢傾倒中的玉米……

糧食!在「糧食」這兩個字的後邊,是一碗一碗的紅薯……

山間小路上,驢車、馬車、牛車上裝的全是大梅們用喉嚨換來的——糧食!

漫天飛雪……

在大雪封山之前,「板車劇團」終於打道回府了,他們已經完成了上級交給的任務,受災的地區已經得到了他們募來的糧食。於是,在返回的路上,一拉溜幾十輛架子車排成一字長蛇陣,緩緩地行進著,當他們進入周口地界時,演員們一個個含著淚說:回來了!可回來了!

可是,當他們踏上地界不久,突然之間,在漫天飛雪中,他們發現從一個路口處竟擁出來一群黑壓壓的村民!

村民們不期而至,一下子攔住了行進中的「板車劇團」。他們攔住之後,開初時,帶隊的朱書記嚇壞了,他忙跑上來說:「咋回事?咋回事?!」

然而,村民們誰也不說話,他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兒,一個個眼睛都往村裡看,只見遠處的村頭,有幾個媳婦捧著什麼,正往這邊傳呢!……

終於,人們看清了,傳過來的是一個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碗,碗里漂著四個打好的荷包蛋!

有一位老人接過了這個托盤,高高舉起,鄭重地說:「恩人,恩人們啊,聽說你們回來了!我們馮村實在是沒啥可獻的,村裡就只有這四個雞蛋了,喝碗雞蛋茶吧!」

一時,人們都愣住了,不知如何才好……

大梅已累得起不來了。她本是在一輛架子車上躺著呢,一看這場面,她激動得一下子坐了起來,說:「好,咱就喝一口吧。一人喝一口!」說著,她從托盤上取下碗,放在嘴邊上喝了一小口……而後,往後傳去,演員們一個個就喝了一口……

然而,劇團剛走了不遠,卻又在大李庄村頭被攔下了。村民們一群一群都站在公路邊上張望著……一見前邊有動靜,就有人高喊:「過來了!快過來了!」

這邊,立時有人吩咐說:「點火!快點火!」

就在公路邊上,有人在那兒點著了地火,是用坯頭臨時壘起來的,地火上放著個大瓦罐,瓦罐里煨著一隻早已燉好的老母雞……

片刻,當「板車劇團」從遠處越走越近的時候,路口上人也越聚越多!待「板車劇團」來到跟前時,村民們立馬就圍上了。人們圍上前,又慢慢讓開一條小路,由一個老人捧著一個托盤走上前來,托盤上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那老人徑直走到大梅跟前,說:「大梅,聽說咱劇團要回來,俺已等了多時了。俺代表大李庄全村父老,給各位鞠躬了!唉,也沒啥獻的,喝口雞湯吧,暖暖身子。」

正說著,突然有一位老太太扯著兩個孩子搶上前來,那兩個孩子木然地走著,突然之間,就跪在了大梅的跟前!……

大梅趕忙去拉……這時,那老太太說話了,老太太說:「梅呀,就讓孩子給你磕個頭吧!俺家分了二十斤紅薯干,聽說這糧食是你們一村一村唱戲化來的,要不是這二十斤紅薯干,這倆孩子也許就沒命了!這大恩大德,啥時候都不能忘啊……快給恩人磕頭!」

兩個孩子很聽話地在雪地里磕頭……

大梅趕忙把兩個孩子拉起來,摟在懷裡,眼裡含著淚說:「大娘,看你說哪兒去了,天這麼冷,別把孩子凍壞了……咱都是一家人哪!」

這時,又有一群孩子跑出來,跪倒了一片,演員們都慌忙上前去拉……

在雪中,村民們都默默地望著她,那無語中,表達著村民的感激之情!在托盤上的雞湯冒著一股股的熱氣……

碗,在演員們手中傳遞著……

接下去,一村又一村:馬庄,秋庄,吳庄……黑壓壓的村民們都站在路口上張望著……

走著,走著,劇團的人實在是受不了這份如此厚重的情義,一個個都議論說:咋辦呢?這咋辦呢?!於是,大梅對朱書記說:「繞路吧。朱書記,咱繞路吧。可不能再讓鄉親們這樣了,天多冷啊!」

朱書記沉思了片刻,說:「行。繞路。」

雪越下越大了,在一片白漫漫的大雪中,「板車劇團」繞道而行了。

可是,漫天大雪中,一個又一個村莊,鄉人們仍待在路口上張望著……

第二年的春上,周口的越調劇團的演員們經過了一個多月的休整,總算是緩過勁來了。春節的時候,地委馬書記還專門看望了劇團的人員,特別提出要給劇團嘉獎,以感謝他們為全區募糧所做出的貢獻。那會兒,大梅的喉嚨經過一個時期的治療,也好多了。她笑著說:「馬書記,也別嘉獎了,每人獎一碗紅薯吧!」她這麼一說,眾人都笑了。馬書記說:「好,我就請你們吃一頓紅薯宴!」

第二天中午,在劇團的排練廳里,一拉溜擺上了十幾張桌子,地委馬書記果然請全體演員們吃了一頓豐盛的「紅薯宴」!……在那個年月,能飽飽地吃上一頓紅薯,實在是很難得了。那天晚上,整個劇團大院臭烘烘的,因為演員們紅薯吃的太多,他們放的全是紅薯屁!

過罷年不久,新一年出外演口的「台口」也已經定下了。劇團又要出外演出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團里卻聽到了一個對他們的演出極為不利的消息。於是,一個團的人都愁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在劇團辦公室,朱書記召集一些骨幹人員商量到底去不去開封的問題。

會場上,在一個個的大茶缸的後邊,一張張臉都很嚴肅……

剛從開封趕回來的老余說:「……情況就是這樣。反正『台口』年前就定下了。去,還是不去?團里拿主意吧。」

一時,沒有人吭聲,大家都不吭聲,有人捧起了大茶缸,一遍一遍地吹著缸里的茶葉……

朱書記說:「說說吧。大家都說說。」

有人慢慢騰騰地說:「算了吧。我看算了。人家是中央的劇團,咱跟人家叫啥勁哪?反正咱也不是只定了這一個『台口』,錯開不就是了?」

有人說:「就是。人家啥陣容,咱啥陣容?人家是京城來的,是國家級。咱一個小越調團,能跟人家比么?那袁世海、杜近芳可都是京劇界的大名人,在全國響噹噹的!咱去了,萬一賣不上座咋辦?」

有人插話說:「票價都錯著呢。人家是五、八、十,好座賣到十塊上。咱是一、二、三,最高也才三塊錢……」

導演蘇小藝說:「我看話不能這麼說,它是京劇咱是越調,不是一個劇種。他演他的,咱演咱的么。再說,這也是一次學習機會,可以相互交流么。」

又有人說:「要是萬一坍台了咋辦?那才丟人呢!」

這時,拉「頭把弦」的老孫說:「我說一句,咱團是『賣』啥哩?不客氣說,就是『賣』大梅哩!……」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都「哄」的笑了。

老孫說:「笑啥笑?大梅是主角,不就是看她的么?叫大梅說吧,她只要說去,咱就去!」

一時,眾人都望著大梅,一個個說:「讓大梅說。讓大梅說吧……」

大梅在眾人的注目下站起來了,她說:「叫我說,是吧?朱書記,我可說了。我說,就一個字:去!為啥不去?俗話說,寧叫打死,不叫嚇死!人家演得比咱好,咱跟人家學么。以往,咱還費勁巴力的去北京觀摩哪。這回人家到開封來了,多好的學習機會呀。我這人不怕丟人,唱不好就跟人家學!恁要不去,我自己掏錢搭車也得去看看!」

此刻,蘇小藝也激動了,說:「去,一定要去!藝術有不同的風格流派嘛,唱腔旋律不同,表現方式不同,很難說誰高誰低嘛。當然,人家水平高,咱也要向人家學習,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次提高的機會!」

中午的時候,大梅回到家,急急忙忙地做了飯,可是當飯端上桌的時候,兩人都沒有吃……心裡有事,吃不下去呀!

大梅對黑頭說:「你說去不去?」

黑頭說:「去!」

大梅說:「要是坍了台呢?」

黑頭說:「我用肩膀頭兒頂著。」

大梅聽了,心裡一暖,差點掉下淚來。

當越調劇團浩浩蕩蕩地開進開封時,在車上,他們一眼就看見了貼在大街上的戲報。在開封一家最大的劇院——東京大劇院門前,掛的是「中國京劇團」——主演:「袁世海 杜近芳」的戲牌!……

而且,在售票處外邊,人們熙熙攘攘地排著長隊……

而他們要演出的光明劇院卻是一家小一點的劇場,當然,門前也是掛了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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