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這是一個讓人分外難堪的夜晚。

蘇小藝,是導演蘇小藝,他被人堵在了排練廳里!那一把大鎖別出心裁地鎖住了他的退路。

那一刻,蘇小藝恨不得有個地縫兒鑽進去!可是,沒有地縫可鑽。他就那麼兩手抱頭在地上蹲著。當門被打開之後,人們一擁而進!很快,在他的周圍,圍上了一群義憤填膺的藝人。特別是那些中、老年藝人,他們一個個都衝上來唾他!一邊唾一邊罵:「呸!不要臉!真不要臉!看著人五人六的,一肚子青菜屎!你看他那個樣兒?動不動甩個㞗圍巾,燒㞗哩不像?啥東西?!」

不料,正在哭泣的王玲玲卻大膽地往前一站,說:「這不怪蘇老師。這事跟蘇老師沒關係!是我。一切都怪我。我愛上他了!」

此時,買官起勁地拍著兩隻手,一躥一躥地跳起來說:「看看,招了吧?招了!招了!她已經招了!老右,你個王八蛋!調戲婦女,你該當何罪?!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注意你們了!」

蘇小藝在地上蹲著,聽了這話,怔怔地抬頭望著玲玲,似乎想解釋什麼,他嘴裡喃喃地說:「我,我沒有……我不是……我是……」

買官衝過來說:「老右,你想抵賴?當場捉住你還想抵賴?!你給我老實點!」說著,「呸!」的一口,吐到了蘇小藝圍巾上!

眾人的手也指指點點地戳到了蘇小藝頭上……一片怒罵聲!

買官故意高聲說:「大家看看,這就是導演!啥狗屁導演?導著導著,導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送公安局,我強烈要求把他扭送到公安局!」

正在這時,大梅和朱書記匆匆趕來了……朱書記一看這情形,就大聲說:「幹啥呢?這是幹啥呢?亂嚷嚷的,跟趕廟會一樣?!」

大梅也說:「吵啥哩?有啥事不會給組織上說?朱書記在這兒呢!」

買官馬上說:「朱書記,可不得了了!這個老右,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女!被群眾當場捉住!你看咋處理吧?!」

可是,王玲玲又是突然往前一站,說:「朱書記,這事怪我。這事跟蘇老師沒有關係。是我愛上他了!我愛他!要處理就處理我吧!」

買官馬上接著說:「聽聽。聽聽!流氓!大流氓!呸!」

接著,眾人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議論……

朱書記看了看大梅,又望了眾人一眼,說:「好了,好了。你們都回去吧。這事由組織上處理!」

等人們都散了之後,朱書記把蘇小藝單獨叫到了辦公室。蘇小藝很狼狽、也很沮喪地跟著他來到了劇團辦公室,就勢往地上一蹲,那頭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朱書記在辦公桌後默默地坐著,久久不說一句話。片刻,他看了蘇小藝一眼,沉著臉說:「老蘇,你坐下吧。」

可蘇小藝卻哭起來了……

朱書記嚴肅地說:「老蘇,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你怎麼能幹這種事呢?!再說了,你,你也不比旁人,你不還帶著『帽子』么?你、你居然?你怎麼能?你是瘋了?!」說著,他猛地一頓茶杯:「這不是扯淡么?啊?!」

蘇小藝流著淚喃喃地說:「朱書記,我,我是昏了頭了。我,我我我,我沒有……我是……」

朱書記氣憤地說:「老蘇啊,你也知道黨的政策。你到底……啊?這、這、這可是原則問題!」

蘇小藝趕忙說:「沒有。沒有。我對天發誓。我以我老師的名譽起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說著,他掄起兩手打起自己的臉來!

排練廳里,大梅陪著王玲玲在舞台的邊上坐著……

開初時,兩人都不說話。就那麼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大梅撫摸著玲玲的頭髮,語重心長地說:「玲玲,你還年輕,你今後的路還長哪。老蘇他是有家有口的人,你不知道么?你這是幹什麼?一下子鬧得滿城風雨?!」

王玲玲滿臉都是淚水,她雙手捂著臉喃喃地說:「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我愛他,我愛上他了……我沒有辦法,真的。」

大梅一怔,說:「你,你愛他什麼?」

王玲玲喃喃地說:「我,我愛他那個動作,就那個、甩圍巾的動作。他就那麼一甩,我就沒魂了……」

大梅吃驚地說:「就這,就,那麼一甩,你就愛上他了?!」

王玲玲默默地點了點頭。

大梅說:「閨女,你是個好演員的苗子,你可不能因為這事毀了自己的前程啊?!你想想,老蘇他年齡大不說,他還有妻子有兒子啊!你這樣,不是犯法么?!」

王玲玲喃喃地說:「申老師,我真的愛他。我願意為他去死!真的!」

大梅說:「傻閨女呀,你真是不懂事呀!可不敢這麼想!你以後的路還長呢。你要這樣,不但毀了你自己,你也把老蘇給毀了!你也不光毀了老蘇,你毀了老蘇一家三口?!想想吧,我的傻閨女!」

王玲玲抬起頭,吃驚地問:「有這麼嚴重么?」

大梅說:「比這還嚴重。你想想,老蘇是什麼人?他是犯錯誤下來改造的。你要是這樣纏著他,老蘇他就完了!輕說,得判他勞改!重說,只怕得蹲監獄!你不清楚么?他是戴著『帽子』哪!這種事,人人罵不說,你讓老蘇他往後怎麼做人呢?!你不管幹了什麼,可以說是年輕,不懂事。他就不同了!他可是犯罪呀!好好想想吧,我的傻閨女!」

王玲玲沉默了,久久之後,她滿臉含淚,說:「申老師,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找他了……」

大梅說:「孩子,天下很大,好男人多著呢。為了你的前程,也為了他,你把他忘了吧。」

王玲玲揚起淚眼,說:「申老師,我能在心裡——我是說我藏在心裡,決不說出來——愛他么?」

大梅說:「閨女,你可不能這麼想。你沒聽戲詞上說:剪不斷,理還亂;當斷不斷,貽害無窮啊……斷了吧!這都是為你好。」

夜深了,當朱書記和大梅把他們兩人都送走之後,回到辦公室,朱書記氣得拍著桌子說:「……這個、這個老蘇,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太不像話!叫我看,必須處理他!」

大梅勸道:「朱書記,目前正是用人的時候,咱的唱腔改革正在刀口上。叫我說,對老蘇這人,該批評批評,用還是要用。咱是劇團,要是戲沒人看了,劇團不就垮了么?用吧,咱是用他的業務。再說了,他人也不壞,這事呢,也沒有造成啥後果。不就親個嘴么?他只要能斷,我看就算了吧?」

朱書記仍然氣難平,說:「那個、那個王玲玲,啊,年輕輕的,也太不像話了!……」

大梅說:「年輕人,不懂事。犯點錯也是難免的。咱不是有一個青年演員去省戲校進修的指標么?叫我說,讓玲玲去吧。他們分開一段。玲玲見的世面大了,就不會這麼幼稚了。」

朱書記沉默了一會兒,說:「要是他們再有來往,惹出大麻煩來,咱可就不好辦了?」

大梅說:「朱書記,這個責任我擔!」

朱書記沉吟了一會兒,轉口說:「那個崔買官,一直追著要處理他們。他要是告到上邊去,就不大好辦了……」

大梅說:「買官的工作,我來做。我看,就讓他留下吧。」

朱書記無奈地搖了搖頭,可他什麼也沒有說。

第二天下午,大梅又把蘇小藝單獨叫了出來。在潁河邊上,兩人一邊散步,一邊交談。

蘇小藝仍顯得無精打採的……

大梅語重心長地說:「老蘇啊,你媳婦對你那麼好,你對得起她么?!你要還是個人,就不該惹下這事!玲玲她小,還是個姑娘,你可是個成年人哪?!」

蘇小藝勾著頭喃喃地說:「大姐,我,我不是人,我昏了頭了!」

大梅說:「我不說別的。在你心目中,啥最重要?」

蘇小藝想了想說:「藝術,還是藝術。」

大梅說:「好好記住你這句話吧!」

王玲玲要走了。

劇團里到處都在傳播她跟蘇小藝之間的流言蜚語,她實在是在團里呆不下去了。因此,她就接受了團長的好意,去省戲校進修。當王玲玲背著背包、手裡提著洗漱用具離開劇團大院的時候,她站在大門口,回過身來,默默地望著劇團大院,心裡感慨萬端!

這時,蘇小藝就站在排練廳的窗口,默默地望著就要離開的王玲玲,他很想去送送她,可他實在是沒有這份勇氣。人言可畏呀!

在院子里,在陽光下,買官手裡捧著一個大茶缸,一邊吹著茶葉末,一邊走來走去,悠悠地說著風涼話:「我走?哼,看看誰走?!」

入秋以來,天像是漏了一般,接連下起了大雨!雨接連下個不停,連好好的排練廳也漏起雨來……那些練功的青年演員沒有辦法,一個個竟都戴起了草帽!

這天早上,在排練廳里,青年演員一進門就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說:

「聽說淹了不少地方呢!」

「我聽人說,一傢伙淹了七個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