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劇團為戲曲改革的事僵持不下的時候,演出的上座率卻每況愈下。尤其是第三天晚上,看戲的人比往常又少了許多……竟還有人在高叫著退票:「誰要票?誰要票?大梅的戲!」
這一切黑頭都看在了眼裡,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劇院門口的黑影里蹲著,一聲不吭地蹲著,只是暗暗地嘆氣!
然而,就在這天晚上,導演蘇小藝卻被人打了!
晚上的時候,蘇小藝本是獨自一人坐在排練廳的舞台角上,正悶悶地在抽劣質香煙。就在這時,買官領著幾個藝人走進來。蘇小藝抬頭看了看,仍是一聲不吭地坐在那兒抽煙。
不料,買官進來後卻大聲喝道:「老右,你給我站起來!」
蘇小藝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問道:「幹什麼?」
買官說:「站好,站好。」
蘇小藝一驚,說:「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
買官說:「幹啥?——『王二十』!」
蘇小藝張口結舌地說:「什麼,什麼意思?」
眾人笑道:「……狗日的,連個『王二十』都不明白,還當導演哪?!」
買官說:「我問你,你下來是幹啥哩?」
蘇小藝怔了怔,喃喃地說:「接受改造。我接受改造。」
買官質問說:「接受誰的改造?」
蘇小藝怔了怔,說:「人、人民。」
買官說:「這就對了嘛。記住,你是來接受改造的,不是來當大爺的。誰是人民哪?我們就是人民!」
立時,幾個人圍著蘇小藝,指指點點地譏笑他說:
「洋學生,掉土窩裡了吧?」
「咋不在大城市裡日哄女學生呢?那多光彩呀,跑這兒幹啥來了?」
「王八蛋,說說,誰是草台班子?!」
「狗日的,說說吧,草台班子咋你了?是吃你了,喝你了?」
「王八蛋!在越調,哪有你說話的份?要想說話,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功夫,你一邊涼快去吧!」
蘇小藝用手扶了扶眼鏡,說:「我鄭重地告訴你們,我不姓王,也不姓狗,我姓蘇,蘇小藝。不要污辱人!」
買官笑了笑,說:「嗨,嗨,你不姓王,也不姓狗,你姓酥,對不對?姓酥的,你聽好,今天我們哥幾個就可以『酥』了你!」
此刻,幾個人一捋袖子,都往前湊了一步;蘇小藝往後退著,說:「幹什麼?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買官伸出一個指頭晃了晃,說:「我今天要好好改造改造你。我十幾年的武功底子,一個指頭就把你點倒了!」說著,他的指頭一伸,突然發力,「咚」地點在了蘇小藝的胸口處!蘇小藝踉蹌著退了幾步,一屁股蹲坐在了舞台上!
買官等人得意地望著他,只見蘇小藝被弄得狼狽不堪!他從地上摸到了眼鏡,慢慢地爬了起來……
沒想到,蘇小藝爬起後,卻身子一挺,大聲喝道:「草台班子!烏合之眾!」
眾人立馬圍上去,喝道:「狗日的,你說啥?!」
正在這時,青年演員王玲玲突然從門口處跑過來,她一下子護在了蘇小藝身前,高聲叫道:「打人犯法!」
就在這天深夜裡,當黑頭悶悶地推門回到家,卻見大梅早已回來了,這次,她竟主動地在屋子中央的兩塊磚頭上跪著!
大梅跪在磚頭上,默默地說:「哥,你打我吧。今天晚上,只上了三成座……」
黑頭站在那裡,第一次破天荒的,沒有動手打人。他站在那裡,只是久久不語……
大梅說:「哥呀,再這樣下去,戲就沒人看了。我啥都想了,想來想去,我覺著人家導演說得對,咱得改呀,再不改就沒有活路了……」
黑頭仍是一聲不吭。
大梅說:「今兒個,我也聽見觀眾議論了,都說那『歐』腔難聽……」
黑頭還是一言不發。
終於,大梅勇敢地站起來了。她站起身來,默默地走了出去。
在一盞路燈下,大梅找到了正在電線杆下悶頭抽煙的蘇小藝……
大梅看見他,就衝過來急切地說:「導演,我聽你的,改。咱改!」
可是,蘇小藝卻默默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素質太低了。」
大梅說:「我知道,你是從大城市下來的,看不起俺這草台班子……」
蘇小藝忙說:「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大梅說:「導演,你也不用解釋。說實話,唱高台的,開初都是為了混頓飯吃,識字少,沒有多少文化,也散漫慣了。兄弟呀,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要想提高,不是一天半天的工夫,得慢慢來呀……」
蘇小藝沉默不語。
片刻,蘇小藝說:「我頭上戴著『帽子』呢。」
大梅說:「我知道。」
蘇小藝搖搖頭,又搖搖頭……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說:「大姐,你聽我的?」
大梅說:「聽你的。」
蘇小藝說:「一切都聽我的?」
大梅堅定地說:「一切都聽你的。你說咋辦咱就咋辦。你不用怕,我找朱書記,讓他坐鎮!」
到了這時,蘇小藝才說:「那好吧,為了藝術,我豁出來了!」
第二天,當演員們陸續來到排練廳時,一下子全怔住了!——
人們發現,那個昨天已蔫了的蘇小藝,這會兒竟然又氣宇軒昂地在舞台中央站著!他身上的衣服顯然又重新熨過,連褲縫都筆挺筆挺的;胸前仍然很瀟洒地垂著那條羊毛大圍巾!他站在那裡,兩手背在後邊,高昂著頭,對到齊了的演員們說:
「我知道,在越調劇團,有很多人不喜歡我。也更不願讓我站在這裡。這一點,我表示理解。但是,職責所在,我必須站在這裡!我也要不客氣地說,這個地方,也不是誰都能站的!這是個什麼地方呢?是舞台,是出藝術的地方!藝術是講究品位的!雖然有許多人不愛聽,可我還是要說。舞台,不等於撂攤賣藝。舞台藝術,是非常講究的!這裡的演出應該是高層次的,應該是廣大觀眾喜聞樂見的!……」
當蘇小藝在台上侃侃而談時,王玲玲竟激動地鼓起掌來!可她鼓了幾下後,看人們都在看她,臉一紅,才不好意思地把手縮回去了……
台上,蘇小藝的話還未說完,突然,又見買官等一桿人氣勢洶洶地抬著一張椅子闖進來了!他們抬著的是一張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破羅圈椅,在羅圈椅上坐著的,正是舊日的越調名角「老桂紅」!——後邊,竟還有人扛著戲班裡教訓人時才用的長凳!幾個人把「老桂紅」抬到了排練廳的中心,往地上一放,橫橫地望著舞台上的蘇小藝……
已經年邁的「老桂紅」半躺半坐地靠在羅圈椅上,拿出一副老前輩的架式,啞著喉嚨長聲說:「是誰要改越調的玩意呀?是誰罵越調是草台班子啊?嗯?!」
買官伸手一指:「桂爺,就是他。這姓蘇的!」
「老桂紅」直了直身子,厲聲喝道:「還反了?!來人——掌嘴!」
一聽這話,幾個中年藝人一捋袖子,就往台上衝去!
就在這時,大梅往前一站,說:「慢著。」說著,大梅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了「老桂紅」的面前,說:「桂爺,要改戲的是我。這與人家導演無關。你要罰就罰我吧!」
「老桂紅」的嘴唇動了動,說:「這是誰呀?大梅?紅角呀!大梅,我問你,連你也看不上越調的玩意兒了?」
大梅解釋說:「桂爺,不是我看不上,是要作些改動……」
沒等她把話說完,「老桂紅」就火了:「改?多少年的玩意,你說改就改了?你想把越調改到哪裡去?!胡鬧!」說著,他直了直身子,一下子端出了長輩的架勢:「——給我跪下!」
當著眾人的面,大梅剛要下跪,不料,卻被黑頭拉住了,黑頭一把把大梅拽到身後,身子往前一沉,平身趴在了那條長凳上,說:「桂爺,你是長輩,要罰就罰我吧!」
到了這時,買官有些害怕了,他伸手拽了拽趴在凳子上的黑頭,小聲說:「大師哥,這又不是沖你來的。你這是何苦呢?」
黑頭悶悶地說:「不用你管。」
「老桂紅」怎麼也沒想到,黑頭竟然也站出來了!他像氣昏了似的,愣怔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指著他說:「黑頭,你、你、你……也不要越調了?!」
黑頭平身趴在那裡,竟一聲不吭。人們見趴下的是黑頭,一時,誰也不敢動手了。
坐在羅圈椅上的「老桂紅」一時臉面上下不來了,只好說:「班有班規,行有行矩,給我打!」
就在這時,站在台上的蘇小藝突然說:「老先生,看起來你是越調的元老了。我有個問題向您請教一下?」
「老桂紅」眯著眼往上看了看,細啞著嗓子說:「這又是哪塊地里的蔥啊?」
蘇小藝從台上跳下來,幾步走到他的面前,說:「老先生,我相信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