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實我很可愛 我想抱抱曾經的自己

我是沈歡顏,二十八歲,不算老也不很年輕,有一點兒殘存的姿色。上個月被老闆炒魷魚,現在正處於失業期,心情不是太好。

昨天去一家廣告公司面試,招聘的白領麗人嚴厲地看了我半天,目光最後落在我光溜溜的小腿上。「小姐,我們是一家對職員形象要求非常苛刻的公司,請你明白,打扮得整齊也是對公司以及客戶最起碼的尊重。」她禮貌地微笑。我恨不得朝她塗了十幾層白粉的臉蛋兒啐上一口,但我還是笑眯眯地站起來,笑眯眯地告辭。走出去的時候,我一邊在心裡詛咒,一邊暗暗後悔為什麼不穿上那雙劃破了幾條絲的玻璃絲襪。

下午和老公出去逛商場,希望能買上一件不是太貴又能夠見人的衣服。試衣服時總是先翻後面的牌子看價格,售貨員的臉色不是太熱情,這年頭,是人是鬼都知道嫌貧愛富。試一件短短的牛仔外套時我有點兒愛不釋手,貴是貴了一點兒,爭取多穿幾次賺回本吧。我習慣性地問老公:「蕭朗,你覺得怎麼樣呢?」蕭朗淡淡地說:「我覺得你的腰又粗了,這件衣服不適合你。」趁售貨員不注意時,他迅速在我耳邊說:「太貴了,快脫下。」

很奇怪我也沒有當場發作,只是脫下衣服走人回家。蕭朗問:「不是說要買衣服嗎?」我回答:「身上的衣服還湊合,估計穿個三五年也不會破。」蕭朗馬上就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啊?少跟我這麼陰陽怪氣的。」我氣極反笑:「這是個什麼年頭,女人具有忍辱負重的美德,男人受一點委屈的涵養都沒有。」

「好了好了!」我向他賠笑撒嬌,老實說,不是怕他生氣,是連吵架也懶得吵。兩個人和好如初,手牽著手去逛超市。遠遠看來,男的挺拔英俊,女的清雅秀氣,好一對璧人。當然,近看的話就會發現男人身材已略顯發福,女的眼角已有魚尾紋呈放射狀。

蕭朗又在仔細斟酌到底買哪種牌子的避孕套,杜蕾絲當然是好,如果不是太貴的話。我不理他,推著購物車在特價商品區細細挑選。

正在看一瓶眼霜時,有人叫我的名字,循聲望去,一個美女耀眼生輝地站在不遠處。走近了才知道是個大學時的同學,也不是很熟,印象中大學四年維持著灰頭土臉的樣子,誰知道今日出落得如此光鮮。總不免寒暄幾句,我傻不唧唧地問:「你結婚了嗎?」美女優雅地吐個煙圈:「結婚?我這麼年輕,不多享受幾年生活,結什麼婚?」她走出很遠,我還直盯著她的背影不放。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年,我沈歡顏也曾有過這麼漂亮風光的年代啊。念往昔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啊。想當年,真是不能再想了。

還是要面對現實,所以在夜裡十一點的時候,我還是瞪著一雙酸澀的眼睛,一封一封機械地投著簡歷。蕭朗笑我:「拜託你保持一點兒格調好不好?好歹也是學文案策劃科班出身的。看看你填的什麼求職意向:推銷、文秘、助理,就差寫一個打字員了。」我不和他爭論,只是催他去睡覺。我的老公,三十歲,書讀得太多,讀到了化學博士,腦子也讀得有點兒進水,不明白什麼叫作人情冷暖、柴米油鹽。就業壓力這麼大,我只求找一份工能保我們兩人衣食無憂,這就是最大目標了。至於說理想,我也有過理想,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全職太太,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花,可是你告訴我,全中國十三億人民有幾個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歸根結底,理想是不重要的,吃飯才是最關鍵的。

睡覺時,蕭朗的一雙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動來動去,他說:「老婆,你身上真香。」

我說:「今天看見一個大學同學,她真漂亮。」

他親了親我的耳垂:「呵呵,你也不錯。」

我喃喃自語:「希望明天能夠找一份好工作。」

他說:「老婆,我們有多久沒有親熱了啊?」

我說:「歐珀萊的眼霜怎麼老不降價?」

他的雙手停止了動作,他轉過身去,給我一個冷冷的後背。黑暗中,他瓮聲瓮氣地說:「明天不要調鬧鐘,吵死了。」

我應了一聲,爬起來把手機的鬧鐘摁掉。夜,是無窮無盡的黑,他很快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而我在黑暗中無聲而隱忍地啜泣。

突然想起,今年上半年跟媽媽去南嶽玩的時候,路過一座廟,在廟裡的和尚那裡求得一塊玉,那個白鬍子白眉毛的老和尚告訴我那塊玉可以消災解難,他曾經鄭重地對我說:「孩子,它可以消除掉你心中的憂愁。」可能是我看起來就不開心的樣子吧,我並沒有把他說的話當回事。那塊玉是灰白色的,有一個小小的缺口,一點兒都不精緻,回來後我隨手把它放在抽屜里,從來沒有佩戴過。

在這個令人感到絕望的黑夜我突然想到了那塊玉,就像想起一枚可以消除我憂慮的符咒。我擰亮檯燈,在抽屜里一頓亂翻,很快便找到了它。我把它掛在脖子上,它不像一般的玉石那樣清涼,而是溫潤地貼著我的皮膚,很奇怪,我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朦朧中我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地喚我的名字:「歡顏,歡顏,來,帶你去見一個人。」一股無形的力量指引著方向,我站起來,向前走去,漸漸地走近了目標。是一間很老的房子,爬山虎爬滿了整個土坯牆,柔和的陽光鋪灑在整個屋頂。這間老屋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似乎在夢裡,我一直希望擁有這樣一間房子。

推門進去,屋子裡面布置得很簡陋,粗糙的牆壁上貼著幾張泛黃的畫,畫上有長袖飄飄、似乎要凌風飛去的仙女;有大胖娃娃,抱著一個金燦燦的大元寶,咧開沒牙的嘴笑得正歡。陽光從窗欞透進來,打在牆壁上,形成一串枯黃色的光柱,可以清楚地看見灰塵在飛舞。

這時候,我看見了那個小小嬰孩,陽光正好灑在她的身上,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像見到了小小的安琪兒。她不過一歲左右大,胖嘟嘟的,臉蛋兒像一隻光潔的蘋果,淡褐色的頭髮柔軟而稀疏。她正把一隻粉嫩的拳頭放進口中吮吸,一雙大眼滴溜溜地盯著我,絲毫不顯得畏懼。

我抱起她,她的身體無比柔軟,我能夠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她「咯咯」地笑著,聲音清脆純凈,呼出的氣息芬芳而潔凈。

「姐姐。」小小嬰孩軟語呢喃,我歡快地答應。

小女孩的媽媽推門而入,她還相當年輕,淡淡的眉眼,容貌美麗而略顯憔悴。我向她微笑。

她卻對我視而不見,拿出一個撥浪鼓撥弄著哄她的寶寶。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就看不見我。我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但夢境是如此真實而離奇。我突然想起賈寶玉神遊的太虛幻境,莫非我也進入了這樣一個未知的空間?

少婦柔聲哄她:「歡顏,我的乖寶寶。」

我頓時如遭雷殛。

不錯,她就是沈歡顏,二十七年前的沈歡顏,年僅一歲的我。

我一陣暈眩。

二十八歲的沈歡顏,肢體僵硬、贅肉漸生、呼吸污濁、言語無味、面目可憎,整日於冷漠塵世中營營役役,看盡天下人臉色。原來,我曾經是母親捧在掌心的小太陽,給她帶來了這麼多的快樂。

我年輕的媽媽就站在我的面前,而她的美麗竟然讓我認不出她是誰。

媽媽抱著小女孩出去了,她們在陽光下嬉戲、歡笑,童話中最溫馨的場面在我面前上演。

突然有人用力搖我的肩膀:「歡顏,醒醒,快遲到了。」

童話世界突然淡去,眼前是蕭朗熟悉而真實的臉。

那樣美好,原來是一場夢,不過一個人可以在夢裡重溫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也未嘗不是樂事。

蕭朗奇怪地看著我:「夢裡笑得那樣開心,都不忍心叫你起床了,沒辦法,六點半了,我記得你今天八點還有一次面試。」

「謝謝!」我愉快地穿衣起床。洗漱時對著鏡子嚇了一跳,很久以來,我都沒有見過自己如此容光煥發。

穿那件習慣用來面試時的衣服時蕭朗遞過來一條絲巾,淡綠色,很別緻。他低聲說:「不好意思,老婆,買不起那件你喜歡的衣服。」

我已經很滿足了,衣食住行當然要靠自己雙手打拚,愛情,能帶來一點兒錦上添花的溫情已足夠。

出門時他居然親了我,搞得我有點兒受寵若驚。

那塊有點兒殘舊的玉還掛在我的脖子上,它給我帶來了一個好夢,我希望也能給我帶來一份好的工作。

不知道那塊玉是不是真的可以給我帶來好運氣,當我走進招聘主管的辦公室時,居然看見我高中時的死黨林菁威嚴地坐在那裡。

林菁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那時候住在宿舍里,兩個人夜裡擠在一張狹小的床上,總有說不完的話。讀大學時她出國了,後來便漸漸地斷了聯繫。

此刻,我的好姐妹,雲鬢高挽,薄施脂粉,穿一絲不苟的寶姿套裝,粉面含春威不露。

我的高興不亞於找到一份好工作,驚喜地叫道:「呀,菁菁,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快步向她奔去,親熱地一把抱住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