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深夜,疲憊不堪的周世中剛一進門,就聽見門後傳出一聲斷喝:「站住!」

他扭頭一看,只見母親余秀英在門後站著,雙目炯炯,眼裡放出病態的光!原來她一直在門後邊藏著。她手裡拿著一根竹桿,瞄著兒子說:「叛徒,你是革命的叛徒!」

周世中叫了一聲:「媽。你……」

周世慧聽見響聲,忙披著衣服從自己房裡跑出來,叫道:「媽啊……」

余秀英馬上用竹桿指著周世慧,說:「站住。都給我站住!」又說:「世慧,你發現了沒有?你哥是叛徒!」

周世慧一邊往母親跟前走,一邊說:「媽,我哥剛下班回來……」

余秀英仍然用竹桿指著他們:「告訴你們,我是毛主席派來的。工宣隊是毛主席派來的!」說著,她把竹桿一橫一掃,又說:「世慧,說吧,你站在哪一邊?」

周世慧忙說:「我站在你這一邊。」

余秀英說:「那好,現在跟我一起背最高指示。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周世慧也只好跟著小聲背誦……

余秀英又說:「毛主席說: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今天就暫時背到這裡吧。世慧,你知道你哥幹啥去了?你哥去幫助敵人去了。那一家姓黃的就是黃世仁!是黃世仁把咱小虎奪走了!你哥還去幫助她,你說這是啥性質?他是革命的叛徒!」

周世中十分痛苦地望著母親……

周世慧也看著母親,她靈機一動,說:「媽,我哥已經反戈一擊了。你不是說,反戈一擊有功嗎?」

余秀英一愣,說:「你哥反戈一擊了?」

周世慧說:「反戈一擊了。」

余秀英說:「站到這邊來了?」

周世慧說:「站到這邊來了。」

余秀英說:「你別插嘴。讓他自己表態!」

周世中上前走了兩步,說:「我,站過來了。」

余秀英這才雙手拄著竹桿,命令道:「那好,毛主席說:站隊站錯了,站過來就是了。現在集合!」

周世慧忙跑上去,跟哥哥站在一起……

余秀英又喊:「報數!」

周世中、周世慧兩兄妹開始報數。周世中說「一」,周世慧說「二」,周世中說「三」,周世慧說「四」……當他們一直報到「四十五」的時候……周世中掉淚了,周世慧也掉淚了,但他們仍含著淚往下念……

周家的這幕情景全被一個人看在眼裡……

她就是李素雲。

李素雲一直趴在窗外偷偷地看著。最後,她實在受不了了,雙手捂著臉,哭著跑開了……

李素雲跑到老白師傅家,哭著對白占元說:「世中太難了,也太能忍了,余大媽怎麼這樣哪?」

白占元嘆口氣說:「你不知道。文革的時候,余秀英是學毛著積極分子,老三篇能倒著背。她被抽去當了工宣隊員,進駐學校。有一次學生武鬥,她去制止,被圍了一天一夜,頭下還挨了一磚頭……後來治好了,可從那以後落下了病根,神神道道的……」

李素雲說:「怎麼就……?」

白占元說:「平時好好的,只要不犯,跟正常人一樣。一犯了病,拽都拽不住。可苦了世中他們啦。」

李素雲說:「這是精神上的毛病,怎麼不治治呢?」

白占元說:「治了。錢沒少花,就是不見效。世中是個孝子,也不願讓他媽受那份罪。精神病院里,犯了病光用電擊……」

李素雲沒再說什麼,只是眼裡淚浸浸的……

白占元說:「素雲哪,你幫幫世中吧,世中真是塊車間主任的料子。」

李素雲喃喃地說:「我……」

白占元說:「世中人好啊。我那小國,要有世中的十分之一,我也……」說著,他傷心地搖了搖頭。

李素雲安慰他說:「白師傅,經過這次教訓,小國會學好的。」

白占元說:「嗨,那個狼羔子。學好學壞隨他吧。我不想他,我一點也不想他……」嘴裡這樣說,眼卻濕了。

選舉的日子到了。

這天上午,車間里召開職工大會。工人們全都坐在機床間的空地上,車間里一時熙熙攘攘的。會場的前邊是一塊大黑板,黑板上用粉筆寫著兩個候選人的名字:周世中,田治。

在黑板下邊,還擺著幾張桌子,桌後坐著廠長,工會主席等人……

廠長道:「同志們,大家都知道,二車間是咱們廠的機械加工車間,是廠里主要生產車間之一,也是廠全面改革的試點。這次民主選舉,不劃框框,不定調調。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把大家信任的、有領導能力的、有開拓精神的同志,選到領導崗位上來。不要小看你們手裡那一票,那可是你們的權力。要學會使用自己的權力,這一票,就要掂掂份量的。總之,希望能夠選出團結,選出幹勁,選出一個新的局面。好了,下邊請候選人講講吧?」他抬頭四下看了看,大聲說:「誰先講?周師傅,你講吧。大家歡迎!」

一片掌聲!

周世中在掌聲中站起身來,走到會場中間的空地上。他連著熬了幾個通夜,人顯得很疲憊,神情也有些恍惚。他站在那兒,突然間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他張了張嘴,很久沒有說出話來……

坐在人群中的李素雲知道他是太累了,便匆匆走上前去,當著眾人的面,給周世中端了一茶缸水……

周世中接過來喝了兩口,穩了穩神兒,才說:「面對大夥,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在咱們車間幹了二十年了。大家對我是了解的,我對大家也是了解的。我想,有了這種了解和熟悉,已經足夠了。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這個人不會事先許願,我也不想許願。如果大夥選我當車間主任,我想,我起碼可以做到三條:一,我會儘力而為。有多少力量都使出來,做好工作。二,我會一視同仁。善待車間里的每一個同志,決不厚此薄彼,也決不會假公濟私。三,車間里一切事務公開。包括獎金、工時、定額等等,全部公佈於眾。車間主任,車間調度,車間質檢員的獎金,只拿平均數,不能高於一線的工人。我還要補充一點,如果我當選,我不可能一下子許大夥很多好處,說讓大夥拿多少多少獎金,這都是空話。我不說空話。我只能說,我會盡一切努力……好,我就說到這兒。」

廠長帶頭鼓掌,又是一片熱烈的掌聲!

班永順在人群中碰碰梁全山說:「看看,世中說得多實在。」

梁全山沒吭聲。

這時,廠長說:「好。下邊……小田,聽小田講!」

掌聲不是很熱烈,掌聲是從一些年輕人堆里傳出來的……

小田走上前來,故意放低聲音說:「剛才周師傅講了,他講得很好。我知道,在很多方面,我跟周師傅沒法相比。但是,有些看法,我跟他有所不同……」

在工人群里,有人嚷嚷說:「他說的啥?」

有人說:「沒聽清。嘰嘰咕咕的……」

小田突然用炸耳的聲音說:「周師傅不許願,我許願!如果我當選車間主任,三個月之內,在座的、工資獎金要翻一番!」

會場上,人們一下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樣,亂鬨哄地議論起來……

有的相互詢問說:「多少?他說多少?」

有的說:「他說翻一番,就是翻一倍!」

有的說:「老天!他真有這能耐?」

有的說:「真要是那麼多,我真投他!」

梁全山忿忿不平地說:「吹吧,吹吧!吹死牛不報稅!」

班永順也搖著頭說:「不實在,不實在。」

小田又突然改用平和的口氣說:「我說獎金、工資翻一番,大家肯定會有疑問。會說,你憑啥呢?你憑啥說,能三個月讓我們的工資翻一倍呢?是不是吹牛?這個問題,下邊我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會場上慢慢靜下來了,人們都望著小田,迫不及待地想聽他下邊說些什麼……

小田說:「現在,我給大家講一個人。這是個美國人,他的名字叫泰勒。大約一百多年前,這個人出生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小城市。他家境貧寒,原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小到什麼程度呢?其實就和我們在座的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人。而且,是一名車工!」

這時,廠長突然插話說:「想不到,二車間藏龍卧虎啊!好,好……你接著講,接著講。」

會場上,坐在人群中的梁全山不服氣地說:「看看,又轉(念ZHUAI,轉文,賣弄的意思。)哩,又轉哩!讀個夜大,識幾個字呀?可不像他了!」

班永順說:「就是。凈說點少天沒日頭的話。」

小田接著說:「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車工,後來成了世界上著名的人物,被人稱作『科學管理之父』!他是從最基層干起的,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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