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上官雲霓當了東方商廈的總經理。

從大連回來後,上官像是換了一個人。不經意間,她身上的傲氣和清高減去了很多,人一下子變得非常踏實。連出席剪綵儀式她也是一身素妝,大大方方、清清氣氣的。縱是這樣,也仍然遮不住她的美麗。只是心淡了的女人,就像是紅了的蘋果又鍍上了一層陽光;或是一本書又翻過了新的一頁,更顯得從容、平和、自然。

是啊,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悟性是後天生成的。一種是「頓悟」,一種是「面壁」。「頓悟」憑的是靈氣,「面壁」托的是執著。一種像是化在天上,是突如其來的長空閃電;一種像是植在地下,是日積月累的潛移默化,雖然都有人生涅粲的內涵,兩者卻並無高下之分。那大約說的都是通曉了世間萬物的道理。人,經歷沒經歷過劫難,到底是不一樣的。上官雲霓就是這樣,經歷過那場海嘯之後,她像是在一個長長的夢中醒來,只覺斗轉星移,對人對事都有了更寬廣的認識和理解。

連一直痴迷於她的老刀,也驚嘆於她的變化。一個不足三十歲的女子,怎麼突然間就成熟了呢?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颱風到來之際,上官在大連舍魚保人的決斷已傳遍大江南北。由於網箱是老刀的,經人口口相傳,以訛傳訛,人們都以為是老刀拍的板。所以,老刀在商界口碑極好,人人都說老刀俠肝義膽,是條漢子!此後,老刀接連有幾攤大生意都跟著沾了名聲的光。尤其是南方商人,老刀字在他們眼裡幾乎成了金字招牌,只要提起老刀,那就是「誠信」的代名詞!就此,老刀也算是因禍得福。

老刀乾脆把他的總部遷到了中原的省城。老刀心裡說,我一定要釣到這個女子。我就不信,我釣不到她。

可是,還沒等老刀開口,上官就主動請老刀吃了一頓飯。這頓飯是上官親自下廚做的。上官當了總經理後,在她租住的一套房裡,上官特意買了一瓶酒,做了四個菜,這四個菜全是上官自己動手做的。一個叫做「千年一遇」,料是一條糖醋魚加上一個經過油炸的、麵筋做的魚鉤;一個叫「二十世紀」,是西紅柿醬做汁,兩根剝了皮蒸出來的鐵杆山藥,還有三個去了黃的蛋白;第三道菜叫做「九死一生」,料是九個去了蒂兒的西紅柿加一根生菜;第四道菜叫做「月下韓信」,這是個拼盤,有葷有素,經過上官的精心設計,那寓意也是很逼真的……主食仍是老刀愛吃的刀削麵。當老刀坐下的時候,他有一種水到渠成的感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釣魚人,是釣魚的高手。況且,這輩子他從沒有下過這麼大的本錢去釣一個女人。這會兒,他覺得女人就是一盤菜,火候熬到了這份上,也該上桌了吧?

可是,菜上齊之後,上官端起一杯酒,對老刀說,「刀總,感謝你給我了一次見識風暴的機會,也由衷地感謝你給了我一次見識死亡的機會。來,我敬你一杯,首先是給你道歉。過去,我對你有誤解。其實你是個好人。」說著,她把那杯酒一滴不剩地喝了。

老刀瞪眼看著她,忙說:「別,你別誇我。我知道我是個啥鳥。」

上官接著說,「說心裡話,網箱養魚的事,我欠了你。其實,當初我就不該接那事,我根本不懂養魚,就莽莽撞撞地答應了你,這是我不知深淺,虧了你了。」

老刀也很交心地說,「這事你別再說了。賠是賠了。不過,這事你做得對。你給我賺下的口碑,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說著,老刀嘆道,「我混了這麼久,不如你一個女子。罷了,我喝。」

老刀很爽快,端起酒就喝。接著,老刀說:「我有個請求?」

上官放下酒杯,說:「你說。」

老刀也不是吃素的,他單刀直入,說:「接觸這麼長時間了,我想抱抱你。」

上官不動聲色。她馬上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說:「可以呀。」

於是,兩人就在酒桌前,很正式地,擁抱了一下……老刀故意說:「這不是做夢吧?」下邊,他就想說,能不能、親一下?

不料,上官說:「刀總,你有感覺么?」

老刀笑著說:「美人一抱,千金難買。怎麼會沒有感覺?」

上官也笑著說:「實話說,我還沒有準備好,沒有感覺。」

老刀撓了撓光頭,訕訕地說:「你沒感覺?那怪我,罰酒一杯!」說著,端起酒杯,又喝了。

見他又搶著把酒喝了,上官也不攔,只是接著說,「刀總,我之所以接下東方商廈總經理的職務,就是為了彌補我的過失。在這方面,我還算有些經驗,所以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做,這點請你放心。」

老刀說:「交給你,我當然放心。你該怎麼做怎麼做,我決不會幹涉你。」

上官不給他機會,馬上說:「你不但是個好人,還是個好領導。」

老刀說:「我說了,你別誇我。」接著,老刀又迫不及待地說,「那你,啥時候……會有感覺?」

話說到這份上,一上官端一杯酒,乾脆把話挑明,說:「刀總,我知道你喜歡我。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他的錯。可我有一個請求,你得答應我。我打算在東方商廈干五年,在這五年里,咱們是上下級關係,上下級關係是不能有私情的。要麼,我就不做。如果我愛上你了,咱們就堂堂正正地好,這也沒什麼。但我不能與一個董事長不明不白、窩窩囊囊地好。我的碩士文憑已拿到了。等我離開這裡了,我就去當一個教師,到那時候……你能等么?」

老刀遲疑了,老刀覺得五年時間也太漫長了。老刀眼巴巴地望著她,不知說什麼好了。老刀長長地嘆了一聲,像是很失落地說:「我怎麼覺得,我成了撂在干岸上的魚了。」

上官說:「你是釣魚的。我才是魚。」

老刀趕忙說:「不,你是水。救命的水。」

上官說:「水得有源,不然也會幹涸。所謂源,也就是緣,有緣才有分。這需要時間。你說是不是?」

上官看他遲疑,又眼巴巴的……於是,她決定冒一下險。她得徹底打消他的慾望。就大著膽子,不卑不亢地說,「刀總,你要想睡一個女人,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你要想讓我愛上你,那需要時間,也要看緣分。」

老刀顧不上那麼多了,他突兀地說:「我要是霸王硬上弓呢?」

經歷了那場風暴之後,上官的確是不再害怕什麼了。她很平和地說:「那你試試。」

就在這一刻,老刀傻了。他看著她,端杯的手竟有些抖!美女就在眼前,可他卻……這在他,是從來沒有過的。他想,我不是一個壞人么?在這女子面前,我怎麼就成了有情有義的人了?操,這是咋搞的?!他愣了很久之後,拍拍頭,一連喝了三杯,終於說:「我就知道,這頓飯不好吃。這輩子,我栽在一個奇女子手裡,也值了。好吧,我答應你。」

這麼一來,老刀被架起來了。他的釣魚,又一次成了魚釣。

上官接手不久,就去了金色陽光。

上官之所以回去,是她已有了可以正視過去的勇氣。她去那天,穿的是東方商廈的職業套裝。東方商廈的職業裝是按她的要求定製的,這套秋裝是淡紫色,那顏色叫「風鈴彩」,直領的,有一排盤扣,穿在她的身上,就有一種淡然的而又成熟的美感。她一進大門就大大方方地與每一個過去熟識的人點頭微笑。打招呼時,再也沒了過去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氣,而是一種很平和的心態。她的微笑里,也沒有了過去那種因職業而做出來的客氣,而是抱著一種與人為善的家常。

表面上,她已是波瀾不驚。可內心深處,也還是有一點點悵然若失的感覺。如今的金色陽光,變化很大,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是啊,這裡畢竟是她付出過心血和真情的地方,她首創的「活體廣告」仍在使用……卻已是物是人非了!如今,商場的營業員,大多是生臉,沒有幾個是她認識的;就連看她的眼光,也是茫然的、陌生的。

在二樓,當她碰上江雪的時候,她眼裡已沒有了過去的那種敵意,而是一種淡然,平和。她甚至還主動地伸出手來,說:「江雪,咱們以後就是鄰居了。」江雪當時悶了一下,馬上說:「好啊,我們又是對手了。」上官笑著說:「是對手。也是生意上的夥伴。」話雖說了,態度也和和氣氣,可各自心裡,仍有一絲抹不去的陰影。

看到她,江雪眼裡又出現了很多「螞蟻」。她淡淡地說:「是么?但願吧。」可接著,江雪突然說,「你不見見任總?」上官倒也大大方方,說,「當然要見。他在么?」江雪說:「在。他剛回來。你去吧,跟他敘敘舊。」一般到了這個話茬上,上官是會反擊的,可這一次她沒有這樣做。她只是沉默了一下,說:「那好,我上去了。」這樣一來,反倒讓江雪非常失落。看著上官上了電梯,江雪站在那兒愣了很久。

上樓的時候,有那麼幾步,很難走的。雖然,她已不再需要停下來,定定神了。可她,臨進門時,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對她來說,也是個考驗。

她進門後,任秋風一下子愣住了,有很久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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