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除魔儀式 尾聲 威廉·鄧布洛打擊魔鬼(二)

新娘還在騎小馬,我就認識她了

新娘還在大街逛,我就認識她了

新娘還在跑派對,我就認識她了

新娘還在玩搖滾,我就認識她了

——尼克·洛

溜滑板是不可能小心的,兄弟。

——某個孩子

夏日正午。

威廉裸身站在邁克·漢倫家的卧室里,看著門上鏡中自己乾瘦的身影。窗外的光照得他的禿頭閃閃發亮,地板和牆上都有他的影子。他胸口無毛,大小腿細瘦而結實,肌肉明顯。不過,他心想,這絕對是大人的身體沒錯。小腹是多吃了幾塊上等牛排、多喝了幾瓶麒麟啤酒,在泳池邊多吃了幾個魯本或法式三明治而非輕食午餐的結果。你屁股也下垂了,威廉老弟。只要沒宿醉,狀態夠好,你還是能爽到,但已經不像十七歲那樣馬力十足了。你腰部有了游泳圈,睾丸也像中年人一樣開始松垮了,臉上出現十七歲時沒有的皺紋……媽的,你第一張作者玉照沒有這些皺紋,那時的你努力裝出老成的模樣……只要不幼稚就好。威廉老弟,你是人老心不老,這樣會害死自己的。

他穿上內褲。

要是我們相信我剛才想的,就不可能……完成我們所做的事。

因為他其實不太記得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也忘了奧黛拉為什麼得了緊張性精神分裂症。他只曉得自己現在該做什麼,而且知道如果不現在做,就會連該做什麼也忘記。奧黛拉在樓下,坐著邁克的安樂椅,頭髮披垂肩頭,心蕩神馳地望著電視里播放的《來電賺獎金》。她不會說話,除非有人帶她,否則也不會動。

這回不一樣。你太老了,老兄,相信吧。

才不要。

那就死在德里吧,誰稀罕?

他套上運動襪,穿上帶來的牛仔褲和昨天在班戈「T恤王」買的無袖汗衫。汗衫是亮橘色的,胸口寫著:緬因德里?什麼鳥地方?他坐在邁克床上——他和行屍走肉般的妻子同睡了一周的床——穿上鞋……凱茲帆布鞋,也是昨天在班戈買的。

他起身重新打量鏡中的自己,只見一個中年男子穿得跟小孩一樣。

你看起來真可笑。

哪個小孩不是?

你不是小孩了,放棄吧!

「去你的,我偏要瘋狂一下。」威廉輕聲說道,隨即離開房間。

其後數年,他在夢中總是隻身離開德里。城鎮一片荒蕪,所有人都走了。西百老匯的神學院和維多利亞式樓房映著火紅晚霞,有如一幢幢黑影。你曾見過的所有夕陽融為一體。

他踩在水泥路上,聽見腳步聲回蕩。四下靜寂,只有水流過排水道的轟鳴聲。

他將銀仔牽到車道立好,再次檢查輪胎。前輪還好,但後輪感覺有一點沒氣。他拿出邁克買的打氣筒把氣打足,將打氣筒收回去,接著檢查紙牌和晒衣夾。輪子轉動依然會發出令人興奮的機關槍聲,和他童年時的回憶一樣。很好。

你瘋了。

也許吧,等著瞧。

他走回車庫,拿出三合一潤滑油替鏈子和齒輪上油,接著起身注視銀仔,抓住喇叭試探地輕輕一按。聲音很好。他點點頭,走進屋裡。

他再次環顧那些地方,眼前的景物依舊如故:德里小學的笨重磚牆、親吻橋上複雜的名字縮寫,還有滿懷激情準備一展宏圖,最後卻成了保險經紀人、汽車業務員、侍者和美容師的高中生。天空中的夕陽紅得有如在滴血,他看見保羅·班揚的雕像及隔開堪薩斯街和荒原的白色欄杆。威廉看著它們,這些事物將永遠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他的心充滿愛與恐懼,讓他心碎。

離開吧,離開德里,他想,我們就要離開了。假如這是故事,也來到最後五六頁了。準備將書放上架子,永遠忘了它吧。夕陽西下,四周只有我的腳步聲和排水道里的水聲,《來電賺獎金》播完了,現在是《幸運輪盤》。

奧黛拉愣愣地坐在電視機前,眼睛不曾離開屏幕。威廉關上了電視,她的神情姿態完全沒有改變。

「奧黛拉,」他說著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走吧。」

她沒有動。她的手在他手裡,溫暖如蠟。威廉牽起她放在邁克安樂椅上的另一隻手,將她拉了起來。他已經幫她打扮好了,穿得和他差不多,牛仔褲加藍色無袖上衣,看起來可愛極了,只可惜一雙大眼空洞無神。

「走、走吧。」他又說了一次,隨即帶她出門走進廚房,走出屋外。她很配合……但若不是威廉摟著她的腰,攙扶她走下台階,她一定會摔出後門廊,跌個狗吃屎。

他帶她走到銀仔立著的地方,夏日正午的陽光明艷燦爛。奧黛拉站在腳踏車旁,靜靜地注視著邁克的車庫。

「上車吧,奧黛拉。」

她沒有動。威廉耐心地抬起她的一條長腿,幫她跨過銀仔後輪上的置物架。奧黛拉跨立在置物架上,胯下懸空,威廉伸手輕輕按壓她的頭,奧黛拉坐了下來。

他坐上銀仔的椅墊,用腳跟踢起腳架。他正想伸手到背後抓住奧黛拉的手,讓她摟住他的腰,她的手竟然主動伸了過來,有如兩隻茫然的小老鼠。

他低頭看著奧黛拉的雙手,心跳加速,感覺心臟就要從胸口跳到喉嚨了。這是奧黛拉一周來首次自發行動,起碼據他所知……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這是她頭一回自發行動……不管那件事到底是什麼。

「奧黛拉?」

沒有回應。他想扭頭看她,可是做不到。他只看見她雙手抱著他的腰,指甲上殘留著紅色指甲油,是之前英國小鎮一個活潑開朗又有天分的年輕女孩子幫她塗上的。

「我們去兜兜風。」威廉說完開始推著銀仔朝帕莫巷前進,傾聽輪胎軋過碎石的聲音。「抓緊了,奧黛拉,我想……我想我會騎得蠻、蠻快的。」

如果我沒退縮的話。

他想起剛回德里時遇見的男孩。那時那件事還在發生。那孩子說,溜滑板是不可能小心的。

你說得對極了,孩子。

「奧黛拉,你準備好了嗎?」

沒有回答。但她抱著他的腰的手是不是收緊了一點點?是他想太多了嗎?

他推著銀仔走到車道盡頭,轉頭往右看。帕莫巷直通上主大街,左轉就是通往鎮中心的山路。下坡,加速。想到那畫面就讓他害怕,心生不安(老骨頭很容易斷的,威廉小弟),但恐懼的念頭還來不及浮現就消失了。然而……不是只有不安而已,對吧?沒錯,還有渴望……當他看見那男孩挾著滑板走過時,心裡有的那種感覺。渴望加速,感受風從你面前掃過,分不清自己是在沖向什麼,還是逃離什麼,只是直往前沖,振翅飛翔。

不安與渴望。這就是世界與渴求的差別,就是在乎後果的大人和想要就去要的小孩之間的距離。天壤之別。但其實沒差那麼多。兩者緊密相連。就好像雲霄飛車爬到軌道最頂端,就要滑下第一個陡坡,旅程才正要開始一樣。

威廉閉上眼睛,感受妻子毫無生氣的輕柔身軀,感受前方的斜坡和自己體內的心跳。

真實,勇敢,挺身而出。

他開始推動銀仔:「想來點刺激的嗎,奧黛拉?」

沒有回應。但沒關係,他已經準備好了。

「那就抓好啰。」

他踩動踏板,起初很累。銀仔左右搖擺,感覺很危險。奧黛拉的體重更增添了平衡的困難……但她顯然在試著平衡,甚至本能地這麼做,否則他們早就摔倒了。威廉站在踏板上,雙手瘋狂地抓緊握把,仰頭向天,眯起眼睛,脖子上青筋暴露。

我就要摔到街上,害她和我頭破血流了——

(不會的沖吧威廉沖吧管他的去沖吧)

他站在踏板上猛力踩踏,感覺過去二十年抽的煙在飆高的血壓和瘋狂的心跳中沸騰。去你媽的!他心想,一股狂烈的興奮襲上全身,讓他咧嘴大笑。

紙牌起初只是單發射擊,現在開始加速。這些紙牌是全新的,發出的聲音又好聽又響亮。威廉感覺微風拂過他的禿頭,於是笑得更開了。我弄出風了,他心想,我踩動該死的踏板弄出風了。

巷口的「停止」標誌愈來愈近,威廉原本準備踩剎車……隨即(他愈笑愈開心,牙齒愈露愈多)又開始踩踏。

威廉·鄧布洛不顧「停止」標誌,左轉彎上了貝西公園上方的上主大街。奧黛拉的體重再度壞事,差點讓他們失去平衡狠狠摔跤。腳踏車搖晃顫動,隨即回正。風更強了,吹涼他的額頭,將汗水蒸發,掃過他的耳朵,發出醉人的聲響,有一點像貼著海螺聽見的海水聲,但其實世界上任何聲音都比不上它。威廉覺得溜滑板的男孩一定很熟悉這個聲音。但你很快就會失去它的,孩子,他想,事情終究會改變,很賤,所以做好準備吧。

威廉愈踩愈快,速度讓他騎得更穩。保羅·班揚的雕像殘骸在他左手邊,有如傾倒的巨神像。威廉大喊:「唷嗬,銀仔,沖啊!」

奧黛拉收緊抱住他腰間的手,他感覺她的身體在他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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