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除魔儀式 第十九章 守候之夜

德里圖書館/凌晨一點五十分

本·漢斯科姆講完銀彈頭的故事之後,大伙兒還想再聊,邁克卻要他們都去睡覺。「今天已經夠了。」他說,但他似乎在講自己。貝弗莉覺得他神色疲憊扭曲,看起來病懨懨的。

「但我們還沒講完啊,」埃迪說,「之後的事呢?我還是想不起來——」

「邁克說、說得對,」威廉說,「會想起來的就會想起來,不會想起來的就、就不會想起來。我想我們會想、想起來的,想起必須想起的部、部分。」

「也許這樣對我們最好。」理查德說。

邁克點點頭說:「明天見。」說完瞄了一眼時鐘,「應該說今天見。」

「還是在這裡嗎?」貝弗莉問。

邁克緩緩搖頭:「我建議明天在堪薩斯街碰面,威廉之前藏腳踏車的地方。」

「我們要去荒原。」埃迪說,說完忽然打了個冷戰。

邁克又點點頭。

所有人面面相覷,沒有說話。接著威廉站起來,其他人也跟著起身。

「我希望你們今晚小心一點,」邁克說,「它來過這裡,也可能會去你們去的地方。不過,今晚的聚會讓我感覺好多了。」他看向威廉,「我覺得還是辦得到的,你不覺得嗎,威廉?」

威廉緩緩點了點頭,說:「沒錯,我想應該是。」

「它也知道這一點,」邁克說,「因此它會想盡辦法讓局勢站在它那邊。」

「要是它出現了怎麼辦?」理查德問,「捏著鼻子、閉上眼睛轉三圈,腦子裡想著好事情?還是對它撒魔粉?唱貓王的老歌?到底怎麼辦?」

邁克搖搖頭:「要是我能回答,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我只知道有另一股力量——至少在我們小時候——希望我們活著,將事情做個了結。也許那一股力量還在。」他聳聳肩,動作很疲憊,「我本來以為今晚會有兩個人甚至三個人缺席,不是失蹤就是死了,但你們都出現了,讓我對接下來抱著一絲希望。」

理查德看了看錶:「現在是一點十五分。有趣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對吧,乾草堆?」

「嗶嗶,理查德。」本說,說完疲倦地笑了。

「你想和我一、一起走回旅館嗎,貝弗莉?」威廉問。

「好啊。」她已經在穿外套了。圖書館此刻安靜、陰暗得令人害怕。威廉覺得過去兩天的種種忽然追了上來,壓在他背上。如果只是疲倦還好,但卻不然:他感覺自己就要崩潰了,他像是正在做夢,腦海中都是偏執的妄想。他感覺被人盯著。也許我根本不在這裡,也許我正在蘇瓦德醫生的瘋人院,隔壁是伯爵的宅邸,對面是倫菲爾德。他和蒼蠅一起,我和怪物一起,我們兩人都認為有派對,穿得很華麗,但不是燕尾服,而是緊身束縛衣。

「你呢,理、理查德?」

理查德搖搖頭說:「乾草堆和卡斯普布拉克會帶我回家。對吧,兩位?」

「當然。」本說。他瞄了貝弗莉一眼,看見她在威廉身旁,站得很近,忽然心頭一痛。他幾乎忘記那種痛楚了。新的回憶陡然浮現,他差一點就抓著了,卻還是讓它飄走了。

「你呢,邁、邁克?」威廉問,「想跟我和貝一起走嗎?」

邁克搖搖頭說:「我得先——」

這時,貝弗莉忽然尖叫一聲。她的叫聲劃破了寂靜,被頭上方的圓頂接收了,迴音有如報喪女妖的笑聲,在他們四周飛舞回蕩。

威廉轉身看她。理查德剛拿起椅背上的運動外套,嚇得鬆手放開。埃迪將空的杜松子酒瓶掃到地上,嘩啦碎了一地。

貝弗莉倒退幾步,伸出雙手,臉色白得像銅版紙,深陷在眼窩裡的暗紫色雙眼瞪得老大。「我的手!」她尖叫道,「我的手!」

「怎麼——」威廉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鮮血從她顫抖的指間緩緩滴落。他正想上前,突然覺得掌心熱辣辣的,不是很痛,有點像舊傷複發的感覺。

他手上的舊疤(在英國重新出現的疤痕)裂了,正在流血。他轉頭望去,發現埃迪·卡斯普布拉克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也在流血。邁克、理查德和本的手也是。

「我們會一起到最後,對不對?」貝弗莉說。她已經哭了。哭聲和尖叫聲一樣被空蕩寂靜的圖書館放大了,彷彿圖書館也跟著哭了。威廉覺得自己再聽下去一定會瘋掉。「神啊,求求你,我們要一起到最後。」她啜泣著說,一邊鼻孔流出鼻涕。她用顫抖的手抹掉鼻涕,更多血滴到了地上。

「快、快、快點!」威廉說著抓住埃迪的手。

「什麼——」

「快點!」

威廉伸出另一隻手。過了一會兒,貝弗莉握住他的手,臉上依然掛著淚。

「沒錯,」邁克說,他看來頭暈目眩,好像嗑了葯一樣,「沒錯,就是這樣,對吧?又開始了,對不對,威廉?又從頭開始了。」

「沒、沒錯,我、我想——」

邁克握住埃迪的手,理查德牽起貝弗莉的另一隻手。本望了他們半晌,接著像做夢一樣舉起血淋淋的雙手走到邁克和理查德之間,握住兩人的手。所有人圍成一圈。

(啊Chüd這就是除魔儀式烏龜也幫不了我們)

威廉開口尖叫,但沒有聲音。他看見埃迪頭往後仰,脖子青筋暴露,貝弗莉的臀部高潮似的猛力顫了兩下,和點二二手槍擊發一樣劇烈短促。邁克的嘴動得很奇怪,彷彿同時在笑又很難過。砰砰的開門、關門聲在寂靜的圖書館裡回蕩,有如滾動的保齡球。期刊室里沒有風,雜誌卻在空中旋轉飛舞。卡羅爾·丹納的辦公室里,IBM打字機忽然活了過來,打出幾行字:

他雙手

握拳打在

柱子上依然堅持自己看到鬼了

他雙手握拳打在

打字機卡住了,吱吱作響,裡面的電子零件負載過量,發出打嗝般的聲音。第二書區的神秘學圖書書架突然翻倒,埃德加·凱西、諾查丹瑪斯、查爾斯·福特的著作和偽經散落一地。

威廉忽然覺得力量大增。他隱約察覺自己勃起了,每根頭髮都豎了起來。圓圈的力量真是驚人。

圖書館裡所有的門同時關上。

服務台後方的老爺鐘敲了一響。

響完就停了,好像有人關上開關一樣。

所有人鬆手,一臉茫然面面相覷,沉默不語。力量慢慢消退,威廉覺得可怕的厄運感躥了出來。他看了看夥伴蒼白緊繃的臉龐,接著低頭看手。血跡還在,但斯坦利·烏里斯一九五八年八月用可樂瓶碎片划出的傷口又癒合了,只留下絞繩一般的歪斜白線。威廉想,上回是我們七人最後一次在一起……斯坦利在荒原幫我們划出傷痕。斯坦利不在這裡,他死了。這回將是我們六人最後一次在一起了。我知道,我感覺得出來。

貝弗莉挨著他顫抖,威廉伸手摟住她。其他人都看著他,瞪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長桌上凌亂地擺著空瓶、杯子和滿出來的煙灰缸,有如一座光之島。

「夠了,」威廉沙啞地說,「今天晚上的餘興節目已經夠了,留一點把戲下次用吧。」

「我想起來了,」貝弗莉說。她抬頭看著威廉,雙眼圓睜,蒼白的臉頰上沾滿淚水。「我全都想起來了。你們被我爸發現了。大家逃跑。鮑爾斯、克里斯和哈金斯。我拚命跑。下水道……鳥……它……我全都想起來了。」

「沒錯,」理查德說,「我也想起來了。」

埃迪點點頭說:「抽水站——」

威廉說:「還有埃迪——」

「回去吧,」邁克說,「好好睡一覺,很晚了。」

「和我們一起走吧,邁克。」貝弗莉說。

「不行,我得鎖門,還得寫一些東西……這次聚會的細節。不會很久的,你們先走吧。」

所有人朝門口走,沒什麼交談。威廉和貝弗莉一起,埃迪、理查德和本跟在後頭。威廉幫貝弗莉扶門,她低聲道了謝,踏上館外寬闊的花崗岩台階。威廉覺得她看起來好年輕、好脆弱……他沮喪地察覺自己可能又會愛上她。他試著回想奧黛拉,但她感覺好遙遠。弗利特可能才剛日出,送牛奶的人開始工作,而她還在家裡睡覺。

德里上空再度烏雲密布,濃濃的霧氣低低籠罩著空蕩的街道。德里活動中心那棟狹長的維多利亞高樓矗立在黑暗中沉思著。威廉想起「走進活動中心的都是孤家寡人」那句話,忽然很想大笑,好不容易才忍了下來。他們的腳步聲感覺很吵,貝弗莉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威廉感激地牽住她。

「我們還沒準備好就開始了。」她說。

「我們有可、可能准、準備好嗎?」

「你的話就會,威老大。」

握著她的手突然變得既美好又必要。他想像自己第二次觸碰她的乳房,不曉得那會是什麼感覺。在這漫漫長夜結束前,他有機會知道嗎?她的乳房更豐滿、更成熟了……當他的手覆上她的陰部,將會碰到毛髮。他心想,我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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