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八月二十一日

魏徵叔叔的話:

你知道現在流行什麼嗎?

你知道不知道,如今在這座城市裡,玩什麼最時髦?

不知道吧?這就是「檔次」了。你不在這個「檔次」上,當然不會知道。我告訴你,現在最流行的是玩情人。越是「檔次」高的人玩得越火。在一定的圈子裡說起話來,你要是沒有三兩個情人,或者說你只有老婆沒有情人,那是很掉份兒的。不,不對,玩情人不是生意人的專利。你去舞廳、卡拉OK廳里看看就知道了。這股風最先是從知識界刮起來的,緊跟著的是那些機關里的幹部們……,一到生意人這兒已算是走入了民間,算是普及化了。玩情人其實是一種「偷」。偷東西是小偷,這是偷人,偷情感,是「大偷」。當一個城市普遍流行一種行為的時候,你能從中看出點什麼嗎?你看不出來,這就是眼光的問題了。你還不具備這種眼光。當然了,當然,生意人看問題慣用商業眼光,我用的就是一種商業眼光。從純商業的角度看,我得出了四個字:無堅不摧。

你想,一個流行「偷」字的時期,是精神變亂的時期。在這麼一個時期里,你想打倒一個人還不容易么?你把他幹掉就是了。我說的幹掉不是殺他,我殺他幹什麼?我要的是錢,我讓他痛痛快快把錢拿出來。我告訴你,我掙了那一百萬之後(就那麼一個小小的「飛龍掛盤」,我吃了五個大企業一百萬。不簡單吧!),緊接著我又掙廠一百萬。這一百萬可以說是靠我的觀察力、靠我的眼光掙的。不過,這一百萬就掙得不那麼容易了……

你聽我說嘛。開初我是想打個「時間差」,所謂「時間差」跟地域是有關係的。那時沿海城市棉布走俏,而我們這裡則是化纖走俏。你知道,從意識上、觀念上說,內地是慢慢向沿海城市靠攏的,噠中間的差距就是「時間差」。當時我就想鑽這個空子。我想一手牽兩家,採用以貨易貨的方式,把沿海城市的滯銷的化纖調過來,再把咱們這裡滯銷的棉布調過去,這樣一反一正差價是很可觀的。可這事操作起來難度比較大,我必須打通兩方面的關:節,有一方打不通,這事就算吹了。不但是吹,我還有可能掉進去。後來我決定不用自己的錢,我不能用自己的錢去冒這種風險,我必須「借腿搓繩」。這筆生意的難度大就大在「借腿搓繩」,高也就高在「借腿搓繩」,這一招可以說是我發明的,你記住「借腿搓繩」這一高招。

這已經牽涉到我的商業秘密了。你看我把秘密都告訴你了。這件事說了是不能外傳的。「借腿搓繩」關鍵在「腿」。這個「腿」必須得粗,還必須讓它伸直。要是搓了一半,它又彎起來了,那就麻煩了。這你懂吧?為這樁生意我考慮了很長時間,想來想去,我最後決定搞一個「攻關小分隊」。我這個「攻關」跟人家的「公關」是不一樣的。我這個「攻關」是要把他拿下來,而且是必須拿下來。於是我就又找了朱朱,我讓朱朱來當我的「攻關小分隊」的隊長。你看你又笑了,你笑什麼?你知道吧,你這種笑很幼稚。什麼都不明白,你傻笑什麼?我打了個電話,就把朱朱叫來了。朱朱還是那樣,一進門就說:「又要我幫你幹什麼壞事?說吧!」我馬上說:「朱朱,不是幫我幹壞事,是幫你干好事。不光是你,我想給你的姐妹們送些錢……」她看了看我,說:「不那麼簡單吧?我還不知道你么?說吧!」我說:「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打算用用你們三個,我只用三個。時間是兩個月。我每人先給你們兩萬,事成之後,每人再加三萬,一共是五萬。干不干你說一句話。」朱朱點上了一支煙,然後說:「那要看是什麼事。我得聽聽是幹什麼事。」我說:「這事沒有任何風險,我只能說這麼多。你要是千的話,我就把計畫告訴你;你要不幹……」朱宋說:「你這人很殘酷。你這人越來越殘酷了。」我說:「你過獎了。我其實是想把事情做好,做到萬無一失。」她看著我說:「你很吝嗇,你不是輕易就給人錢的人。你敢拿十五萬下賭,這就是說你已經有十分把握了……」我說:「我就要你一句話。」她說:「那好吧,我幹了。她們:不千,我還得問一問。我幹了。」到了這時候,我才把底交給她。當然我說的僅是讓她操作的那部分,其餘不該讓她知道的,我還是不能告訴她。我問:「咱們這兒有幾個棉紡廠,你知道嗎?」她搖了搖頭說:「不大清楚。好像在東區……」我說:「不錯,足在東區,有三個。」接著我又問她:「棉紡二廠的情況你熟悉不熟悉?」她說:「不熟悉。」我再問:「沈振中,這個名字你聽說過么?」她說:「沒有,我不知道誰是沈振中。老魏,你……」我說:「很好。沒有瓜葛更好。我就是要找,一千跟他沒有任何瓜葛的人。」朱朱間:「這個沈振巾是幹什麼的?」我說:「他就是棉紡二廠的廠,長……」朱朱說:「你,你要我幹什麼?」我說:「第一步,你要先教會他跳舞……」朱朱跳起來了,她說:「老魏,你讓我去干那事?」我說:「你先坐下,我沒讓你去干『那事』。我說的第一步是先教他學會跳舞。」她說:「我又不認識他,怎麼教他學跳舞?」我說:「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據我了解,他當廠長已有五年時間了。這個人大學畢業,出身貧寒,沒有什麼背景,他能當廠長,完全是靠他自己干出來的。所以這是一個處事很謹慎的人,一般是不進舞廳的。可就在最近,我得到了一個信息,這可以說是一個信號:他們廠剛買了一輛轎車,花70萬買了一輛「卡迪拉克」。朱朱是個明白人,當我說到這兒的時候,她嘆了口氣說:「老魏,你太壞。我沒想到你一下子會變得這麼壞……」你知道,讓女人誇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讓朱朱這樣的女人誇,那就更不容易了。我一激動,就給她多說了一些情況。我給她分析說:「沈振中干廠長幹了五年,在第五年頭上買了一輛『卡迪拉克』,這說明了什麼?第一,這說明他的地位已經鞏固,用不著再裝孫子了;第二,說明他有了某種慾望,在商品經濟的熏染下,他開始有了一些精神上的變化。我告訴你,出身貧寒的人是經不住巨變的……」朱朱很靈,朱朱馬上說:「你要我去打垮他,對不對?」我說:「也不盡然。我要你做的是生意。我是讓你為一筆對雙方都有利的生意去打開一條路。首先,你從今天開始,不要再化妝了。真要化也化得淡一些。你濃妝艷抹的,會把他嚇跑。你要變換一下形態,要給他一種很清純的印象……」朱朱的眼瞪著我說:「下一步呢?」我說:「你先教會他跳舞。如果這一步完成了,做得很成功,我再告訴你下一步的計畫……」

一個星期後,朱朱的電話來了。我一拿起話筒,就聽見朱朱在電話里罵道:「我他媽的不幹了!這不是人乾的,那傢伙笨得像豬……」我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說明第一步成功了。我就對著話筒說:「我說過么?我說這是人乾的了?這本來就不是人乾的。要是誰都能幹,要是是個人都能幹,我還用著找你么……」她又罵道:「我看你是頭上長瘡腳底下流膿,壞透了……」我笑著說:「不是我壞透了,是錢壞透了……」後來我才知道,朱朱是在銀行搞的一次聯歡會上見到他的。朱朱為這事花了不少的功夫。她通過二廠辦公室的一個人,摸到了沈振中的情況,知道他星期六晚上要去參加市工商銀行搞的聯歡晚會,於是她就去了。開始的時候,朱朱坐著沒動。而後她就不斷地挪動位置,一直挪到沈振中的對面,挪到沈振中能看到她的地方。這天晚上沈振中自然不是來跳舞的,他是來找行長搞貸款的,行K是個舞迷。所以他也一直坐在離行長不遠的地方。朱朱說,如果他跳一次就好辦了,他哪怕跟人跳一曲呢,我就可以站起來邀請他。可這傢伙的確是不會跳,他……次也沒有跳,他只是坐在那兒看,吸煙,喝飲料……朱朱說,後來我把臉撕下來了。她說,為了你的事我臉都不要了。我徑直走到他面前,大著膽子說:「沈廠長,我請你跳一曲……」他一下子就慌了,忙說:「你你……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不會。不會,不會……」我說:「來吧,不會我教你。」可這傢伙就是不起來,他一直說:「不會,真是不會……」朱朱說,他竟然把我晾在那兒了,當時我的臉一下子紅了!你說他就是不起來,整整有五分鐘的時間,怎麼說他都不起來,說到後來,他連頭都不抬了……說老實話,朱朱這一點是很讓人佩服的。她說,她當時就在那兒站著,她咬著牙在那人跟前站著,她動不動地站著(在舞廳里,一個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面對一個男人能站上五分鐘,你說這意味著什麼?我告訴你,她能把一個男人站垮!)……據朱朱說,再後來沈振中頭上冒嚴了,沈振中被折騰出了一頭汗,他最後只能是求饒了。他說:「非常對不起,我真是不會,我實在是不會……」朱朱說:「那,還是得請你站起來……」這話把沈振中說愣了,他說:「我,我為啥要……」這時候朱朱笑了,朱朱笑著說:「你要不站起來,我多沒面子呀……」這一句話,把沈振中也說笑了。到了這時候,他也不得不站起來了……沈振中笑著說:「四十七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跳舞……」朱朱馬上說:「那我就是第一個教你學跳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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