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2

我還剩最後一件事情要完成,現在是最佳時機。孩子們會在朱迪的旅館住一晚,沒人會遇到危險,除了……也許……我。特雷莫雷海灘的房子在召喚我,它給了我一個清晰、簡明的信息:我應該單獨去那裡解開最後的秘密。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正如它告訴我幾個月前不應該在暴風雨夜出門。同樣的,我的祖母也因此知道她不該讓文森特叔叔坐上那輛校車,正如當我見到母親穿著病號服,醫院大門在我面前關閉時,我便知道那會是見她的最後一面。

電影結束後,人們蜂擁到了費根酒館,每個人都堅持要請我喝上一杯。我笑著接受了所有的邀請,孩子們則坐在酒吧後面的木桶上,和他們新交到的朋友喝著蘇打水談笑嬉鬧著。貝阿特麗絲為有一個明星爸爸而得意不已,她新認識的兩位英國小朋友怯怯地走來向我索要簽名照,口中說著:「貝阿特麗絲說您不會介意的。」

看到里奧和瑪麗進來的時候,我正被女子文化社團的女士們、多諾萬和他的家人以及特蕾莎·馬隆(她整個人都要貼到我的身上)簇擁著。我設法擠了出來走到里奧的身邊。他見我走過來,臉上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拍了拍我的後背,說道:

「你剛剛太棒了,皮特。我們大家都被你的音樂打動了。」

「謝謝你,里奧,真的謝謝你。對了……」我壓低聲音,以防別人聽到,「我覺得我應該向你道歉。」

里奧·柯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臉,笑著說道:

「忘了那些吧,皮特,我早就原諒你啦。」

「但是……」

「別說什麼但是,我說真的,你只是犯了個小小的錯誤,甚至都算不上是什麼錯誤。我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我早就原諒你啦。」

「好吧,至少讓我請你喝上一杯。」

「你太了解我啦,我們已經好幾周沒有在下午坐在你家後院,開上幾瓶比利時啤酒,大侃國際大事了。你家的柵欄都要再刷次漆咯……」

我的笑容淡去了,我差點就要告訴里奧下午發生的事情。但我強迫自己相信那都是幻象。別又把事情搞砸了,忘了它吧。我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想到這裡,我只是和他說我回去得去買些正在促銷的卡美里特酒。我告訴他我們會像過去一樣,喝著小酒看日落,討論國際大事。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后里奧和瑪麗便和我道別。孩子們也累了,我見已是夜裡十一點,便招呼朱迪一起離開。她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便把旅店的鑰匙交給我,讓我帶著孩子先回去。「我會在辦公室裡面睡覺,不會吵醒你的,放心。」她說道。

我把孩子們哄上床,在他們旁邊躺下,聽著他們給我講在船上遊玩的經歷,聽他們講螃蟹如何爬上了傑普的腿。貝阿特麗絲似乎喜歡一個叫西莫的男孩,他是這次旅程的嚮導,教貝阿特麗絲從船頭跳水的方法。我記得他對於我女兒來說大了點,但我想他應該比奧洛克家的孩子更招人喜歡,畢竟成熟的孩子更加招人喜歡。我想,我快要能夠欣賞一出多內加爾仲夏戀情了。

聊了一會兒,孩子們便睡著了,我看著熟睡的孩子們,心中猶豫是不是要將煩惱拋到腦後,放棄我那個大膽的計畫。

朱迪大約十二點半才回來,我聽到旅店的門開合的聲音,以及她嗒嗒的腳步聲。正像她之前說的那樣,她會去辦公室休息,這就為我偷偷溜出去提供了方便。

當鍾指向兩點半的時候,我終於下定決心出發。旅店十分安靜,孩子們都睡熟了,呼吸勻稱,小小的身體縮在被子里,讓我的心裡充滿柔情,我不禁親了親他們額頭。

我在廁所里穿上衣服,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梯,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朱迪在店的後面,應該聽不到我的動靜。

小鎮在一夜喧囂後恢複了寧靜,街上黑黢黢的,道路兩旁門窗緊閉,貓咪在屋檐上沉沉地睡著,遠遠地傳來一些夜貓子看的電視的聲音。

沃爾沃被我停在了港口旁邊,我像撕開創可貼一樣乾淨利索地啟動了汽車。也許有人會聽到汽車啟動的聲音,也許有人會隔著窗戶窺視。我開著車沿著街道緩緩前行,將街道兩旁的房子甩在身後。又沿著狹窄的道路行進了一英里左右,我將車頭轉向了海灘方向。

寂靜的鄉村郊野被漆黑的夜吞噬了,天空中沒有半點浮雲,深邃的夜空中鑲嵌著一顆顆如同銀色紐扣般的星星。路兩旁的泥沼彷彿是黑暗泛起的皺紋,車的大燈照亮了前方乾枯嶙峋的樹木以及上面偶爾停歇的幾隻昏鴉。前面的道路突然出現了急轉彎,讓我不禁慶幸自己開得很慢。

終於,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可以勉強看清前面的景物。燈塔射出的光柱一直向西延伸到茫茫大海的深處。

不久我便到達了「比爾之齒」的山頂,車燈照亮了閃電形狀的老榆樹,我向左轉,沿著斜坡下行。我的房子在黑暗中矗立著,大燈首先照亮了房子前面傾倒的柵欄。我不知道哪種結果更加糟糕:是發現柵欄仍然直立,一切都只是我的大腦和我開的玩笑;還是發現柵欄碎裂,翻倒在泥土中?

但這終究不是我的想像。

我將車停在離房子幾米遠的地方,車燈將前方照亮。一切都如同我在夢中所見的,只是那晚並沒有暴風雨。

我走下車子,關上了身後的車門,站在房子前,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等待夢中的場景在我腦海中重現。

來吧,沖我來吧!

一陣微風吹來,青草搖曳,蟋蟀在院子里輕唱,但什麼都沒發生。

我在那裡站了接近三十分鐘,在車子外面抽了幾根煙。也許我還應該做些什麼?哦,幻象是從屋子裡面開始的,那好,我進屋去試試。

我像魯莽的侵略者一樣闖進房子,一切都和我昨天下午離開時一樣。裝滿線材的箱子仍然倒在卧室地上,電纜和設備被雜亂地放在一旁。

我坐在沙發上,靜靜聽著窗外浪花拍打沙灘的響動,隨意翻動了一下咖啡桌上的雜誌,又切換了幾個電視節目。 真是荒唐的行為呢……

也許我終究還是錯了。我以為我可以憑自己的意志讓幻象到來,我是從哪裡得來這麼滑稽的結論呢?

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隨後,又上樓檢查了每個房間。床沒有收拾,衣服和書本被散亂地扔在地上,我把它們都撿了起來。畢竟,我不想白白開車回來一趟。

走進我的房間,我發現我的床也沒有收拾。我爬上床,踹掉鞋,拍了拍枕頭便躺下了。我把煙灰缸放在肚子上,抓起了煙。煙只剩三根了,我點燃了其中一根,深深吸了一口,黑暗的房間瞬間變得霧氣繚繞。

你該走了,皮特·哈珀,別像個傻瓜一樣。沒人會來的,至少今晚不會。這裡沒有穿著睡衣的瑪麗,沒有載滿兇手的商務車。今晚你應該和朱迪、孩子們在一起,忘了所有這一切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誰知道呢,也許幻象再也不會產生了。

我閉上了眼睛,想起了朱迪,想起她輕咬嘴唇的樣子,想起了我們幾個月前就在這張床上纏綿,在這個房子中,沒有人能聽到我們的聲音。

我又深深吸了一口煙。

上帝,我真希望她現在在這裡……

這時我注意到了,疼痛像往常一樣在跳動。跳動的頻率逐漸加快,我的整個神經和血管都在砰砰跳動著。隨著血液的流動,這種感覺蔓延到了我的全身,衝進我的頭骨中,彷彿戴上了頭戴式耳機,耳機中的聲響越來越大,震得我耳朵生疼。

我睜開眼睛,吸了最後一口煙。心想:終於來了。

在幾秒鐘之後,刺痛感逐漸變成了我習以為常的痛感。彷彿有一根長長的指甲從我的耳朵一端插入,從另一端穿了出來。我捂住耳朵,痛苦地慘叫,這種痛苦就好像牙醫拔牙時不使用麻藥。我在床上翻滾,不一會兒便摔到了地上,把裝滿灰燼和煙頭的煙灰缸也一同摔落。就當我要張開嘴大聲號叫時,疼痛突然一下子消失了,我在卧室地板上喘著粗氣,一動不動。

突然,我聽到了什麼聲音,有人在院子里關上了車門。

窗外,風在咆哮,雨重重地敲打著窗戶。

我躺在地上,靜靜地聽著。

我聽到了發動機以及說話的聲音。他們又來了,就在房子外面。

太好了,這次我來解決他們。我差點興奮地笑出聲來,但我忍住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一切就看今晚了。

我從鋪著地毯的地上挪動到窗帘邊,那是陳舊的淺黃色窗帘,我從來沒有注意到它們的存在,但今天我十分慶幸沒有把它們扔掉。我緊貼著牆,慢慢地向外望去。果然!我的老朋友們就在窗外,我們又見面了。

鉻合金輪轂、暗紅色的GMC商務車停在我的沃爾沃旁,旁邊是倒下的柵欄,大燈全開,兩個霧燈將我的房子照得如聖誕節時那般通明。

嗯,這倒是個新情景。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幻象,但是它看起來很合理。那個胖子和約翰·列儂的邪惡版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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