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4

我睡了幾個小時,但醒來後疼痛又回來了,而且變本加厲,變成難以忍受的刺痛感,我忍不住睜開眼睛,大喊一聲:「天啊!」外面的暴風雨像往常一樣敲擊著房子,彷彿我又回到了上次夢裡的那個地方。

疼痛漸漸退去,像一條毒蛇襲擊了獵物以後便撤退一樣,它又安靜地藏回了我的頭部深處。鐘錶的嘀嗒聲就好像我的老獄友。我渾身是汗,卻不願動彈,一直躺在雜亂的床的中間。我閉上雙眼,試圖重回夢裡,但失敗了。暴風雨、汗水、頭痛,這一切讓我無比清醒,難以入眠。

更不用說樓下的門被風吹得轟隆隆響了。

不可能又開始了,不,我不想起床,這又是一個噩夢。

我聽到幾聲噪音,彷彿很遙遠,夾雜著呼嘯的風聲。但顯然是從樓下傳來的。我懸著心仔細辨認,其中有樓梯的嘎吱聲,我病態地猜想這是一個殺人犯的腳步聲,但是實際上這也應該是風造成的,或者是舊木頭之間的摩擦聲。突然又一聲巨響,這次更加清晰、有力,整個屋子都能聽到,那就好像現實生活中的一記大耳光一樣。我突然擔心孩子們在房間里也會聽到,如果我不起來的話,可能傑普或者貝阿特麗絲也會起來的。這將會更糟糕,一定會更糟糕。

我睜大了眼睛。

又是你嗎,瑪麗?

我回想起我與朱迪最近的一次談話。難道這和她告訴我的那些清醒夢一樣,我也在做夢嗎?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周圍的一切我都感覺是真實的。我能觸碰床單,我的睡衣被汗水浸透了。黑暗中,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能感覺到雜亂的頭髮散落在枕頭上。風猛烈地撼動房子,但是在多內加爾,這很稀奇嗎?

不管了,繼續睡吧。

我試著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我告訴自己這個噩夢會像它們出現時一樣迅速消失。漫長的一分鐘,我什麼也沒聽到,除了外面一直未停的暴風雨。風聲、雨聲、遠處隆隆的雷聲。現在趕緊入睡吧。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然而又傳來一陣響聲,那是堅實而有力的敲擊聲。應該是門砰地撞上某個東西的聲音,就好像它原來是開著的。

我一個挺身坐起來,不再多想,也不再猶豫。如果那是夢,就像朱迪說的,那應該是我的生命里最離奇的經歷了。就在那時,我想起了筆記本。

我踩到地毯上,當我走向壁櫥的時候,能清晰地感覺到我的腳趾踩在藍色的羊毛纖維上。是的,這似乎是真的。我伸手抓住壁櫥門把手,我能感覺到它的冰冷,以及手指間磨損的黃銅紋理。這就好像我抽了很多大麻,又可能玩弄了某種帶有類似仙人球毒鹼的東西一樣,讓我能在這些幻覺中感知到真實的細節。它是真實的,甚至可以確認這就是現實。

我打開壁櫥的門,聽到了吱吱作響的鉸鏈,聞到了樟腦球的香味,那應該是有人在我搬來這裡之前放到抽屜和壁櫥裡面的。我在黑暗中摸索著大衣。大衣口袋裡放著朱迪送給我的小筆記本,還有一個打火機和揉皺的面巾紙。

沒有哪個夢裡會有揉皺的面巾紙。

我又坐回床邊,打開床頭燈。我把筆記本放到床頭柜上。這是一個紅殼帶線環的3M筆記本。我甚至注意到貼在封面上的價格標籤——7.5歐元。一支黃黑顏色、頂上還帶著粉紅橡皮擦的鉛筆插在螺旋環裡面。我拔出來,打開筆記本,開始寫:

今晚暴風雨又把我吵醒了。可能還有撞擊聲。我不敢確定,得去看一看。一切都感覺很真實,包括這支鉛筆和這張紙在我手裡的觸感。註:確認這個筆記本值7.5歐元。

就在我開始懷疑自己聽到的聲音,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想像的時候,樓下又傳來另一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拖什麼東西。然後我聽到門那兒發出砰的一聲,幾乎在同一時刻,一陣雷聲作響,我突然又不確定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了。在起床前我又寫下一些東西:

我感到害怕,我的恐懼如此真實。我要去樓下看看。我聽見有東西在移動。

傑普和貝阿特麗絲睡在他們的房間。我沒有打開卧室的燈,但我能看到他們在被子下面安靜地呼吸的樣子。我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赤腳走下樓去。一股冷風從客廳里灌了進來,我感覺雞皮疙瘩在睡衣裡面擴散開來。

樓下的一切都蒙上了陰影。窗戶上印著一幅黑色和深藍色的畫。玻璃被風吹得呼呼作響,雨滴也在不停地敲擊著窗戶。門廳那裡的又一聲巨響把我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門開了。

風像一雙無形的手把門打開,又關上,不停地敲打著門框。這就是我之前聽到的聲音,也是冷空氣吹進來的原因。

現在我要去看看瑪麗是否還活著。

我深吸一口氣,朝門口走去。

好吧,如果這是必須要做的事,那就趕緊結束這一切吧!

當我走到門廳時,渾身顫抖,不知是出於寒冷還是恐懼。我雙手抓住門把手,鑰匙在鎖上晃來晃去。門上插著鑰匙,但是我可以發誓我睡覺前把它鎖好了,就像平時一樣。

我想把門關上再上床睡覺。但我沒有這麼做。如果這是真的,我需要一個答案;如果這是一個夢,我要徹底理解它的寓意。

我猛地推開門,好像要把藏在背後的那個人或幽靈抓住,但是沒有人。一陣風和雨吹進屋裡,打濕了我的臉。如果我手裡拿著筆記本,我會寫下:雨是冷的,風也是真實的。我能聽到夜晚的海浪聲,空氣中有鹹鹹的味道。

在走廊的壁櫥里有一雙舊雨靴。我把它拿出來穿上,套上肥大的黃色雨衣,然後拔下門上的鑰匙,將它塞到雨衣口袋裡。我找到開關,打開院子里的兩盞路燈。這兩盞燈亮起來,好像黑夜中的兩團螢火。

雨停了,風還在呼嘯,院子里的草被吹得一會兒倒向這邊一會兒倒向那邊。遠處的大海籠罩在黑暗中,海浪不停地拍打著海岸。目光所及之處的沙丘在夜色中泛著冰冷的白光。

當我望向遠方的時候,突然看到了柵欄。

又壞了!它在風中像撥浪鼓一樣搖晃著。壞了,壞了,壞了……怎麼壞的呢?

我走過去,蹲在一旁仔細檢查。我剛粉刷完沒多久,它還是新白的。有東西粗暴地敲打過它,把它從土裡連根拔起,就像上次一樣。兩塊木板被切開了,有大概兩米的一段倒在地上。

如果這樣還能說服我自己這一切只是夢,那簡直是太瘋狂了。因為我能觸碰到帶有毛刺的木頭的邊緣,我可以把我的手伸進因柵欄倒下而留在地面的黑洞里。我蹲下來,看著柵欄,再看看屋子,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突然身後閃過一道亮光,很快照亮了房子的前面。起初我以為那是一道閃電,但當我轉過身來,我注意到這束光消失在「比爾之齒」後面。

當它再次出現時,又在山的另外一側,就像燈塔的光束穿過了黑暗。但那不是燈塔,因為它在移動。而且是從里奧和瑪麗家的方向移動過來的。

我站著一動不動,渾身冰冷,寒風吹進我的脖子里,吹得我雨衣上的塑料沙沙響。

我該去看看嗎?那裡能找到答案嗎?

光束穿過天空照進雲層里,雨越下越大。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麼,我想去面對,於是我沿著道路向山頂走去。

靴子踩著沙礫嘎吱嘎吱地響,耳邊風聲呼呼,冰涼的雨水打濕了我的頭髮。我想說這一切是真實的,但還是忍不住懷疑。這也是我沒有開車的原因。我不敢開車,因為不想死在車裡,走路比較安全。如果我在這個夢中醒來的話,頂多就是一個穿著睡衣、靴子和雨衣在午夜閑逛的傻瓜。

走到一半時我才發現那束燈光似乎在向我靠近。燈光閃爍著,消失在山的陰影當中。與此同時,我聽到遠處傳來汽車發動機發出的隆隆聲在逐漸靠近。

我放慢速度。燈又亮了,這次清晰地朝著我的方向。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分鐘後,我正好走到路中間,一輛開著前燈的汽車正好向我開過來。車開得很快,非常非常快。

我猜一定是里奧。我很快看到了四個燈(一對前燈和一對霧燈),應該是里奧的路虎。我甚至站在馬路中間揮動手臂,這樣他就會看到我,然後停下來解釋一下為什麼他會在深夜裡像瘋子一樣開著車。

那個兩三噸的大傢伙跳起來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躍向「比爾之齒」,揚起一堆沙子和塵土,紅色的尾燈一照就像一溜血跡。我以為它會向左邊轉,駛向克蘭布朗。也許他家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那輛汽車繼續朝我開來,徑直奔向我家。

「哎呀!」

我站在窄窄的公路中間,一邊是沙丘,另一邊是峽谷。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剎車。

「停!」我喊道。

汽車在狹窄的公路上全速行駛。里奧一定是瞎了或者是醉了,因為他根本沒有試著停下來。我先看了看沙丘,又看了看峽谷。我心想著跳哪邊好呢!在我躍向峽谷邊緣的那一刻,汽車從我旁邊擦身而過。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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