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7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朱迪坐在商店辦公室的小型皮沙發上,興緻勃勃地聽故事,「你回家了嗎?」

這是第二天下午一點半。我帶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出現在她面前,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等朱迪趕走了研究燈塔模型的英國遊客之後,我們來到後面的小房間。房間里放著一個大柜子,裡面塞滿了朱迪的紙燈、小佛像之類的東西,整個柜子像一座佛教的寺廟。房間里還有兩張老舊但是舒服的皮沙發以及霍利亨太太留下來的茶几,上面擺著一壺綠茶,陰陽圖案的煙灰缸上燃燒著香煙。

「我們一起回的,」我抿了口茶說,「起初他們堅持要我留在那裡,但是我確定家裡的門敞開著,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女人還在我家。里奧不讓我開車,他倆快速換好衣服陪我一同回去。」

「然後呢?」朱迪那雙藍眼睛比往常瞪得更大了。

我開始繪聲繪色地跟她描述當時的情景。

「什麼都沒發生。房子一片漆黑,門鎖著,客廳里不見人影,一絲痕迹都沒有。而之前我看到破碎地倒在地上的圍欄也好端端地在那裡。地面是乾的,沒有下過雨的跡象。」

「真見鬼!」朱迪說。她吸了一口煙管,大口吐著煙圈,然後遞給我。「讓人不寒而慄。」

「不寒而慄的是我,」我緩緩吐出煙圈,「我當時非常確定那個女人還在我家,所以我對他們說得先報警再進屋。」

里奧很認真地思考後,說我們不能再等了。他下了車,繞著房子轉了一圈,然後回到車裡問我是否帶了鑰匙。我說帶了,就在兜里。我問他有沒有發現什麼,他說沒有,但還得確認一下才行。他說他從後門進去,讓我從正門進,瑪麗則待在車裡觀察有沒有人從裡面出來。

「我的媽呀,真像《警界雙雄》里的場景,很顯然里奧曾經當過警察或者從事過類似的職業,對吧?」

「偵探,」我糾正她,「但一個60歲的人能夠如此冷靜地安排這一切,也讓人很驚訝。」

「繼續講,然後呢?」朱迪說。

「里奧和我在客廳碰頭。門廳一塵不染,一點兒痕迹也沒有。我睡過的沙發依然凌亂,琴譜上留著我睡著前做的筆記。我們仔細檢查了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那個女人不見了。」

「至少在現實世界中不見了。」

「我們在家裡沏了一壺茶,里奧和瑪麗讓我復原『噩夢』。瑪麗帶著一副難受的表情聽完了整個故事,『知道自己成為一個高清版的噩夢女主角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她開玩笑說,『你的鄰居也跟你一樣做夢,但是穿著睡衣站在雨里可不是天天都能聽到的故事。』」

「里奧呢?」朱迪問,「他說什麼了?」

「你是知道他的,他以慣常的幽默講述了自己如何夢遊著從三樓摔下去折了腿的故事。總之,他把這一切都歸結為夢遊症。」

「你可能夢遊嗎?我看你睡覺就像一根枯死的樹榦,連夢話都沒有講過哦。」

「我和克萊姆結婚十年,她也沒跟我提過,不過我的舅舅埃德溫是夢遊症患者。有時晚上他會在冰箱里撒尿,有時會在半夜穿著睡衣出門晃蕩,但從來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他的妻子常常穿著長袍出去追他把他帶回家,有時甚至一晚上出去兩次,但他從來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起床,也沒去想過。但我不同,我清晰地記得我當時做過的事,不僅如此,我還記得為什麼要那樣做。我開了車,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我也不認為這是夢遊,」她說,「至少不是一個普通的夢。你剛才的描述讓我覺得像是譫妄綜合征,或是『清醒夢』。」

她看了看我充滿疑惑的眼神。

「這很奇怪,」她一邊往兩個印有中國龍圖案的茶杯里倒茶,一邊說,「但也有這種情況。有人在夢的中途醒來,『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這種情況一般發生在青少年時期,但在極少的成人身上也會出現,實際上有人終身保留這種能力。」她停頓了一會兒,說,「怎麼了?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沒什麼,」我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起,這家賣熏香和瑜伽課程的商店的女老闆是心理學碩士呢!」

「傻瓜……」

「你認為我就是這樣嗎?」我繼續說,「只是一場夢?如果是夢的話,那我什麼時候醒的呢?」

「這就是你的故事中無法解釋的地方了。也許是你走出門坐上車的時候醒的,也許更晚一些。你剛才說暴風雨突然間消失了,或許就是那時候醒的。我聽說有的夢遊症患者能開好幾英里車去買漢堡,然後回家。但你的情況有點不太一樣,有可能是那場閃電事故的後遺症。」

我早上醒來的時候想過這個問題。我的頭依然很疼,儘管我已經吃過葯了。吃早餐的時候,我上網查了一些資料,發現了跟我類似的情況。在遭受電擊後通常會出現非常真實的噩夢和驟然驚醒的情況。電擊帶來的睡眠困難一本書都寫不完。

但是,為什麼我看到的是那樣的場景,而不是其他場景呢? 比如說可以是海灘上狂歡的海豹,或者在半夜裡一輛滿載《花花公子》女郎的迷路的車,再或者像《愛麗絲夢遊仙境》里的彩色世界和會說話的貓呢?

「你覺得我應該回醫院跟醫生聊聊嗎?」

「我認為你應該等等,」朱迪說,「醫生只會給你鎮靜劑之類的藥片用來麻醉你的神經。你再忍耐幾天,說不定只是時間問題。如果再發生昨天的情況……」她站起來走到寫字檯旁,拿了一個活頁小本,一側別了一支鉛筆,「你可以嘗試著寫下來,據說有用。」

音樂電台播的架構樂隊的歌曲已經結束了好一會兒了。朱迪把煙管放在煙灰缸上,說要出去買點東西,讓我在這裡等她回來。「今晚你就住這兒,皮特。旅店裡一位客人也沒有,我覺得在發生了這些事後你現在也不想回那所房子。」

我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快八點了。突然一陣門鈴聲把我拉回到現實世界,我聽到朱迪在門口和別人說話。她回到屋裡看到我睜著眼睛躺在沙發上。

「我很抱歉,」她說著,一邊取下旅店的鑰匙一邊說,「我本想把旅館只留給咱們兩人享用的,但是來了不速之客,都是些貝爾法斯特音樂家,是專程來參加這周末的費根音樂節的。」一共來了五位音樂家,加上他們的女朋友,他們幾乎住滿了所有房間。

我告訴朱迪別擔心:

「沒關係的,我回海灘。」

「不必了,我會告訴他們去鄧洛伊找住的地方。」

我拒絕了她的提議。我知道她需要錢,雖然她從沒開口說過。是的,她經營著商店、瑜伽培訓班和旅館,但是幾乎好幾個月都做了「月光族」。有時我打開她的冰箱,發現只剩一些牛奶、黃油和蘋果。但她出於驕傲不願意接受借款。

「我們還有一張沙發床,對嗎?」

「太窄了,而且你總說睡在上面硌得屁股疼。」

「好吧,我有一個主意,不如我們去喝個大醉,回家就感覺不到疼啦!」

我們照做了。

我倆一走進費根酒館,切斯特就跟我握手,然後全身顫抖裝作觸電的樣子。開鞋店的阿德里安·卡希爾把兩個燈泡塞進我的耳朵,試驗是否能亮。估計仍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這些對我的惡作劇才能相對少一些,這就是我住在這個太陽底下無新鮮事的小鎮上不得不面對的東西。

漁民多諾萬和他的朋友認真地研究我手臂上的疤痕——雖然現在已經不太明顯了,但依然可見——問我是否還有感覺。我跟他們描述了時不時的頭疼。他立刻給我開出了藥方,「哈珀先生,你需要喝一品脫啤酒。醫生說了:『每天一品脫吉尼斯酒。』」

好吧,這是我第二次不顧醫生的囑咐喝酒了。我站在酒館門口,一邊品味唇間柔和的啤酒味道,一邊抽高盧牌香煙,同時不忘和路過的人打招呼。音樂家們不一會兒也走進了酒館,坐在壁爐邊那一桌。音樂響起來。

十點左右,里奧和瑪麗也走進了酒館。這個時間段的酒館人滿為患。周五的克蘭布朗沒有按時睡覺這一說,唯一的規定便是要喝到壁爐燃燒完最後一根泥炭,或者酒桶滴完它最後一滴黑色的黃金。

里奧斟滿一圈杯子,端到朱迪和我坐的桌上。瑪麗提議大家為了健康乾杯。

「為了精神上的健康。」我補充道。大家爆發出一陣笑聲,我也覺得大家都需要開懷一笑了。

和大家聚在一起,熱乎乎地吃肉喝酒,伴著熱情洋溢的長笛和提琴聲,我滿心歡喜地進入了微醺的狀態。由於晚餐沒吃什麼,酒精迅速流入我的腦袋,我感到那陣熟悉的疼痛像壞掉的時鐘再次開始嘀嗒作響了。我和里奧與酒館的熟客們坐在一起,人們在舞池中心舞動。里奧和鎮上的兩位「政治學家」多諾萬、凱里激烈地討論歐盟,於是我的思緒逐漸遠離了周遭的喧囂,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

有人喚醒了我,是瑪麗,她拉著我和大家一起跳舞。

「來吧,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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