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莫斯科的羅西亞大酒店是歐洲最大的酒店,擁有5738個床位、十英里長的走廊,可是沒有空調設備。

亞斯夫·哈桑在那裡睡得非常不好。

「突擊隊應該搶在狄克斯坦之前劫持那條船」,這句話說起來簡單,但是他越想就越覺得可怕。

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簡稱「巴解」)在1968年時並非像它佯稱的那樣是個緊密的政治實體,甚至也不是一個由各個戰鬥小組協同配合的鬆散的突擊隊,倒更像是一個有共同志趣的人們組成的俱樂部:它雖然代表其成員,但並不控制他們。各個游擊小組可以通過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發出同一個聲音,但他們不能也未曾一致行動。因此,當馬赫莫德說突擊隊會有所作為時,他指的只是他的小隊。何況,在這種情況下,哪怕要求巴解合作,都是不明智的。巴解從埃及人那裡得到了資金、設備和落腳點,但是也受到他們的滲透,要是想對阿拉伯集團保密,就不能對巴解透風。當然,在行動之後,全球新聞界關注那條載有核物質的被劫船隻時,埃及人就會知曉,而且可能會懷疑突擊隊有意對他們隱瞞,但馬赫莫德會裝聾作啞,而埃及人也只好跟著一起歡呼突擊隊粉碎了以色列人的一次進犯行動。

無論如何,馬赫莫德相信他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他的突擊隊與巴勒斯坦之外的世界有最好的聯繫,有最好的歐洲裝備和相當多的資金。他現在在巴加西先安排借一條船的事,他的國際小隊正在從世界各地集結過來。

然而,最關鍵的任務卻交給了哈桑:如果突擊隊要趕在以色列人的前面登上闊帕列里號,他就要確定狄克斯坦劫船的確切時間和地點。就此,他需要克格勃。

他此刻感到在羅斯托夫身旁極度不安。直到拜訪馬赫莫德之前,他一直能夠告誡自己,他在為了同一個目標為兩個組織工作著。如今,他毋庸置疑是個雙面間諜,只是偽裝成為埃及人和克格勃合作,實際上卻在破壞他們的計畫。他的感覺大不一樣了——他在某種意義上成了叛徒——他擔心羅斯托夫會在他身上注意到這種變化。

哈桑飛抵莫斯科的時候,羅斯托夫本人也感到不自在。他事先說過,他的公寓里沒有哈桑可住的地方,其實哈桑知道他家的其他成員全都外出度假了。看來羅斯托夫在隱瞞某些事情。哈桑懷疑他在約會什麼女人,不想要他的同僚礙事。

哈桑在羅西亞大酒店輾轉反側了一夜之後,到位於莫斯科環形線的克格勃大廈的菲利克斯·沃倫佐夫的辦公室里會見了羅斯托夫。那裡也有一股暗流。哈桑進屋的時候,那兩個人正在爭論什麼,儘管他們當即閉上了嘴,屋裡仍然瀰漫著說不出口的敵對的僵持氣氛。不過,哈桑忙於自己的秘密行動,沒顧上對他們多加留意。

他坐了下來。「有什麼進展嗎?」

羅斯托夫和沃倫佐夫交換了一下眼色。羅斯托夫聳了聳肩。沃倫佐夫說道:「斯特羅姆堡號上安裝了一個十分強大的無線電信標。那條船現在已經離開干船塢,向南穿過比斯海灣,估計會駛往海法,讓摩薩德特工船員在那地方登船。我認為我們可以對我們的情報搜集工作感到滿意了。這個項目現在已進入積極行動的階段。事實上,我們的任務已經變成指令性的而不是描述性的了。」

「他們在莫斯科總部都這麼說。」羅斯托夫不屑地說。沃倫佐夫瞪了他一眼。

哈桑說:「什麼行動?」

「羅斯托夫就要去敖德薩登上一條叫作卡爾拉號的波蘭商船。」沃倫佐夫說,「那條船表面上是普通的貨運船,但實際上速度很快,而且還有些附加的裝備,我們時常使用它。」

羅斯托夫抬頭看著天花板,那是他臉上的一種稍顯厭惡的表情。哈桑猜想,羅斯托夫不想讓埃及人知道這些細節,大概這正是他和沃倫佐夫爭論的事情。

沃倫佐夫繼續說:「你的任務是弄到一條埃及船,並且在地中海跟卡爾拉號聯繫上。」

「然後呢?」哈桑追問道。

沃倫佐夫剛要開口,羅斯托夫搶先說:「我想讓你告訴開羅一個打掩護的說法。」他對哈桑說,「我想讓你們的人認為我們對闊帕列里號一無所知,我們只知道以色列人計畫在地中海乾些事情,我們還在設法弄清楚到底是什麼。」

哈桑點點頭,臉上還是無動於衷的表情。他必須知道那是什麼計畫,而羅斯托夫並不想告訴他!他說:「是的,我會這樣跟他們說。不過,你要告訴我計畫的具體內容。」

羅斯托夫瞥了沃倫佐夫一眼,聳了聳肩。沃倫佐夫說:「劫船之後,卡爾拉號會對準狄克斯坦的那條載鈾的船。卡爾拉號要撞上那條船。」

「撞船!」

「你的船要目睹這次撞船,發出報告,並且要觀察到船上的水手是以色列人,裝的貨是鈾。這些事實都在報告之列。國際上會對這次撞船事故追蹤溯源。船上的以色列人和盜竊來的鈾無疑會成為鐵證。與此同時,那些鈾會歸還給合法的貨主,而以色列人就要蒙羞受辱。」

「以色列人會動武的。」哈桑說。

羅斯托夫說:「還巴不得呢,有你的船在場看到他們攻擊我們並且幫助我們擊退他們。」

「這個計畫蠻不錯。」沃倫佐夫說,「簡單易行。他們只消撞船,餘下的就順理成章了。」

「不錯,真是個好計畫。」哈桑說。跟突擊隊的計畫完全符合。與狄克斯坦不同的是,哈桑知道圖林就在闊帕列里號的船上。突擊隊劫持闊帕列里號並伏擊以色列人之後,他們可以把圖林和他的電台設備拋進海里,這樣羅斯托夫就沒法確定他們的方位了。

但是,哈桑需要知道狄克斯坦打算執行他的劫持行動的時間和地點,以便確保突擊隊得以先期到達。

沃倫佐夫的辦公室很熱。哈桑走到窗前俯視莫斯科環形線上的過往車輛。「我們需要確切掌握狄克斯坦劫持闊帕列里號的時間和地點。」他說。

「為什麼?」羅斯托夫做了個攤開兩手、掌心向前的姿勢,「我們有圖林在闊帕列里號上,還有無線電信標在斯特羅姆堡號上。我們隨時都知道這兩條船的方位。我們只需要待在近處,到時候把船開上去就是了。」

「我的船必須在關鍵時刻處於合適的海域啊。」

「那就尾隨著斯特羅姆堡號,保持在海平線的距離上,能夠收到那條船的無線電信號就成。或者也可以同卡爾拉號上的我保持聯繫,或者雙管齊下。」

「萬一信標失靈,或者圖林暴露了呢?」

羅斯托夫說:「這種風險應該以我們攤牌的危險來衡量,如果我們重新開始跟蹤狄克斯坦——假定我們能夠找到他的話。」

「不過,他還是有個漏洞的。」沃倫佐夫說。

這次輪到羅斯托夫瞪眼了。

哈桑解開了他的領口。「我可以開窗戶嗎?」

「窗戶打不開。」沃倫佐夫說。

「你們聽說過空調嗎?」

「在莫斯科?」

哈桑轉過臉去跟羅斯托夫說話:「想想看吧。我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們盯死了這些人。」

「我已經想過了。」羅斯托夫說,「我們已經儘力做到把握十足了。回到開羅去,安排好那條船,同我保持聯繫。」

哈桑心想,你這個擺臭架子的無賴。他又轉向沃倫佐夫:「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除非我們消除了剩下的不確定的點,我無法告訴我們的人,我對這個計畫已經感到滿意。」

沃倫佐夫說:「我同意哈桑的想法。」

「哎,我不同意。」羅斯托夫說,「何況目前這個計畫已經得到安德羅波夫的批准。」

直到此刻之前,哈桑認為,既然沃倫佐夫站在他的一邊,而且沃倫佐夫又是羅斯托夫的上司,他就要佔據上風了。可是提及克格勃的首腦,似乎棋局出現了制勝的一步:沃倫佐夫幾乎一下子就怯陣了,而哈桑則不得不再次隱瞞他的絕望。

沃倫佐夫說:「計畫是可以更改的。」

「那也只有經過安德羅波夫的批准。」羅斯托夫說,「而且這種改變你是不會得到我的支持的。」

沃倫佐夫的嘴唇咬得緊緊的。哈桑心想,他痛恨羅斯托夫,我也一樣。

沃倫佐夫說道:「那好吧。」

哈桑在他的情報生涯中,始終身處某一個專業機構——埃及情報局、克格勃,甚至是突擊隊。總有資深的說話算數的人對他發號施令,並且負起最後的責任。此時此刻,當他離開克格勃大廈返回賓館時,他意識到他要自己做主了。

他得單槍匹馬地找到那個善於隱身、機警過人的人,發現他的戒備森嚴的秘密。

他有好幾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他返回開羅,向他們報告了由羅斯托夫編造的那個打掩護的故事,安排了羅斯托夫所需要的那條埃及船。他依舊面臨的首要問題就像是他對著一座懸崖峭壁,在他至少看到登頂的部分通路之前,他是無法起步攀登的。他不由自主地從他的過往經歷中搜尋使他能夠應對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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