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鍊金術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總是嚇我一跳。

今天是星期天,韓冰很晚才起床,似乎沒有打算外出的跡象。這是一個例外,我們都有些不太習慣。

吃完早飯後,她來到我的書房門口,長時間地打量著我。這麼多年來,也是第一次。我問她幹嗎這樣看著我,她就笑了起來:你的頭髮太長了,應該去髮廊讓人理一理。過後她又說,你的這身衣服也太破了。假如換上一身西裝,打上領帶,人就會顯得精神一點……最後,她乾脆走到桌邊,推了推我。「我看你還是先去洗個澡吧……」

她轉身進了隔壁的廚房,「啪」的一聲點燃了煤氣熱水器,開了窗,然後,她去了衛生間。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淋浴器的噴嘴發出的滋滋的水聲。

「來吧,」她叫道,「水已經熱了。」

我來到衛生間。韓冰正在調試熱水。「要是待會兒水太熱了,你就叫我……」她順手遞給我一條毛巾,這才告訴我:大約十點鐘左右,她有一個朋友來家裡做客。她不想讓朋友看到我這副邋遢的樣子。

「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朋友。」她又補充說,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我問她到時候我要不要迴避一下,韓冰就在我的腰上捶了一拳。挨了她這一拳,我心裡甜滋滋的。

不過,我又想,她希望我在這位客人面前有一副體面的儀錶,這就說明他並不普通。韓冰替我拉好浴缸上的塑料遮簾,然後就帶上門出去了。

電話鈴就是這時響起來的。

淋浴器的水柱噴瀉到塑料布簾上,發出「刷刷」的水聲,我無法聽清打電話的人是誰,他們都聊了些什麼。而韓冰也深知這一點,她沒有必要像往常那樣,因害怕談話內容被我聽到而故意壓低嗓門。

可我還是聽到了一些不連貫的、毫無意義的辭彙。比如說動物園……紅色的……我還沒有……奧迪……晾在家裡……多不好……諸如此類。有一個辭彙出現的頻率特別高,而正是這個關鍵詞我沒有聽清,聽上去似乎是雙方反覆斟酌、核對的一個地名。

我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處於一種十分尷尬的位置。假如我想聽清他們說了些什麼,判斷打電話人的身份,只有暫時關掉淋浴器。而關掉淋浴器的開關又會授人以柄,彷彿一心為了探聽她的秘密而造成心理上的負擔。因此,當我往身上打肥皂時,也一直讓水嘩嘩地流著。為了進一步顯示自己無意窺探妻子的秘密,我甚至還莫名其妙地唱起一首歌來……

我從浴室里出來,韓冰依然坐在電話機旁。這時,她不會輕易說什麼話了,而將說話的機會完全推給了對方,而她自己則是偶爾發出一句嗯嗯聲。至少,他們兩人在打電話這方面建立了一種自然的默契。

我走進了卧室,按照韓冰剛才的吩咐,開始翻找那件西裝。這套西服在結婚典禮上穿過一次,後來一直壓在櫥櫃里。可要找到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打開了所有櫃櫥,將衣物翻得亂糟糟的,甚至,我還爬上梯子,將腦袋伸向蒙結著蜘蛛網的頂櫃,可裡面除了一團舊棉胎之外,什麼也沒有……

韓冰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在找什麼?」她說,語調又變得冷冰冰的。

「我的那套西裝你替我放在哪兒啦?」

「我也不知道,」韓冰皺起了眉頭,「你慢慢找吧……」

她來到床頭的梳妝台前,將桌面上的衣物通通扔到床上,開始對著鏡子梳理她那濕漉漉的頭髮。

「我要出去一會兒——」她打開了吹風機。她接下來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清。

我站在木梯上,獃獃地看著她塗口紅,描眉線,抬起胳膊,往腋窩裡噴香水……

「待會兒客人來了怎麼辦?」終於等到她化妝完畢,我問她。

「我可管不了那麼多。」她說,就好像這個客人是我招來的一樣,「你就看著辦吧,我這會要出去辦一件要緊的事……」

「可我能跟他說些什麼呢?」

「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這時,她已換上了一套藍斜紋的上裝,挎上了棕色的首飾包。她將上衣的下擺拉拉直,對著鏡子,左右側身瞧了瞧,抿了抿嘴上的口紅。

「我走啦,晚上回來也許要晚一點。你來替我關一下門。」

「客人會不會留在這兒吃飯?」我從梯子上下來,追著她問道。

「在家裡吃飯?不,不用了,你們去館子里吃吧,讓他掏錢……」韓冰想了一下,對我眨了眨眼睛。

在門邊的狹長過道里,她麻利地換了鞋,隨後,她像是突然記起一件什麼事似的,抬頭看了我幾秒鐘。

「那件西裝你就別找了。」她說,「去年湖南鬧水災那會兒,我已經將它捐掉了,反正你平時也不太穿……」

客人十點鐘準時來了。這是一個長相奇特的小老頭,用犬牙交錯這個詞來形容他說話時的樣子倒也十分合適,不過,即使他不說話,兩顆門牙還是在嘴唇外表露無遺。

他手裡舉著一束扎著綢帶的鮮花。是玫瑰,紅色的。

他一進門就東張西望,不用我帶領,徑直來到客廳里。他先是看了看廚房,然後依次是卧室、書房和衛生間。

「房子倒也不算小,只不過過於破舊了一些。」他在客廳的沙發里坐了下來,對我說,「牆皮都發霉了,護牆板也脫落了。蟑螂一定不好對付吧?」

我給他端來一杯茶,問他是不是韓冰請來幫著修房子的。他就豎起兩根指頭放在嘴邊搖了搖:「不、不、不……我幾次向小韓提出登門拜訪,可她總是推說家裡太亂,實際上她是不想見我——噢,對了,小韓人呢?」

「她出去了……」

「一定是去菜場買菜了吧?我在電話里再三要她不用怎麼準備,吃飯是次要的,何必這麼客氣呢?」

「她好像沒有去菜場,」我對他說,「她是臨時被一個朋友叫出去了,說是有點急事。」

「去哪兒啦?」

「她沒交代。」

「這就怪了。」小老頭用懷疑的目光盯著我,似乎我在故意對他說謊,「我們一個星期前就約好了……怎麼會……」

他從褲袋裡摸出一隻手機,拉出天線,開始撥打電話。「小韓這個人,你就是跟她交往一輩子,也搞不清……喂……」

他一連打了七八個電話之後,一臉沮喪地看著我:「她會到哪兒去呢?」

純粹是為了掩飾眼前的難堪,他隨後就恢複了常態,並問了我一連串的問題:我是如何與韓冰認識的,什麼時候結的婚,有沒有孩子,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我猜測,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大概已經在準備告辭了,因為他下意識地看了一次手錶。談話還在繼續,只不過是為起身告辭略作鋪墊而已。

不過,當他得知我在一家醫院工作時,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傳染病醫院嗎?」

「不,是精神病醫院。」我對他說。

「這麼說,你是一個醫生?」

我點了點頭:「準確地說,我只是一名心理分析醫生……」

他將手機擱在茶几上,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煙來,點上了火。他似乎突然又打消了告辭的念頭。

他猛吸了幾口煙,然後說道:「醫生的知識通常十分廣博。比如精神病醫生,除了本專業的領域之外,他對病人的消化系統、內分泌、肝臟都會有相當的了解。因為身體狀況的好壞會直接影響到病人的精神狀況,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

我再次點了點頭。

「那麼,你對傳染病方面知識了解多少……」

「淺嘗輒止而已。」我說,「那要看是什麼傳染病。」

「還不是那種病……」他的目光躲躲閃閃,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是梅毒嗎?」我問道。

「不,是艾滋病。」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說……」

「不,不,我沒有艾滋病,當然……也不是說……我想具體了解一下,艾滋病是通過什麼途徑感染的……」

「唾液、血液都能傳染。」我說,「不過,最常見的是通過性交……」

「怎麼會呢?我不理解……」

「每一毫克的精液中所攜帶的艾滋病毒超過十萬個……很容易造成傳染。」

「我操!」小老頭的臉色一度變得十分難看,「這麼說,假如一個人與艾滋病毒攜帶者發生了性行為,就意味著他已經被感染了?是不是這樣?」

「那倒也未必。」我對他說,「假如是異性間的性行為,被感染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點八……」

「雞姦呢?」

「百分之七十五。」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

「不同的百分比涉及到陰道和肛腸內部不同的構造。陰道內壁通常光滑而堅實,不易破損,而肛腸則較為脆弱……容易發生潰破,因而很可能感染……」

他顯然是鬆了一口氣。隨後他扳起手指頭,一次次換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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