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雞叫 5

在《半夜雞叫》這本書里,正如嫂子剛才所講的,都是有關男人的故事。周扒皮啦,家丁啦,長工啦,哇噻,全是男的,就連周家莊的雞也都是公雞。我們不禁要問,周家大院除了男人和公雞之外,難道連一個女人都沒有嗎?當然不是。

因此,我這裡要說的,是有關女人們的一些故事。

原來,這周扒皮還有一個年幼的弟弟,名叫周小皮。周小皮相貌如何,性情怎樣,這裡都不在話下。單說他到了二十四歲這一年,周家就張羅著替他娶親了。

周小皮迎娶的那門媳婦,雖有幾分驕縱,也可以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她名叫小倩,來自龐各庄的大戶人家,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可刺繡紡織這一類的行當,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

到了正月成親的那一天,莊子里的人都聚到周家門前來看熱鬧,那周扒皮自然也混跡於人群中,伸著脖子往外瞧。當小倩由中人牽著手,從花轎里走出來,站到了陽光底下,那周扒皮站在碌碡上遠遠地朝她瞄了一眼,哇噻,心裡就像是被鋼針扎了一下,差一點沒有暈過去。

周扒皮一心在家中算計他的那幾個長工,平常對於弟弟的事全不放在心上,他雖也曾耳聞未過門的弟媳婦人才出眾,可一見之下,只覺得天旋地轉:高高的個頭,細挑的身段,腰肢輕擺,儀態萬方。那張臉又白又嫩,就像春天剛剛綻放的薔薇花,又像一扇被朝霞照亮的紅紙窗戶,那雙眼睛秋波流轉,就像山上甘洌的清泉,脖頸與耳喙的皮膚比那綢緞和積雪還要亮滑。這周扒皮站在碌碡上,像個木偶似的一動不動,只看得如痴如醉,魂飛魄散,周小皮領著新娘神氣活現地來到扒皮的跟前,正要彎腰施禮,周扒皮只恨恨地說了一句:你小子也他媽的太過分了!就轉身匆匆回自己屋裡去了。

周扒皮獨自一人悶坐在黑咕隆咚的房間里鬱郁不歡,連學了幾聲雞叫也壓不住心頭的惆悵。無數的傷心事都湧現在眼前。可你們若要問周扒皮為何這樣傷心,他自己也說不上原因,反正心裡堵得慌。他覺得有一股鬼火在胸中躥上躥下,又像是腸子上打了七八個死結,怎麼也解不開。況且,心還怦怦亂跳,周扒皮在自己的胸口捶了一拳,叫道,不要跳!可心裡還是撲撲直跳。

他想想自己為了支撐這個家,快到五十還是孤身一人,再想想小倩剛才的那張如花似玉的笑臉,就覺得人活在世上的確也沒什麼意思。至於周扒皮一人悶在屋裡還想了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過了兩個多月,村上的杏花都開了。周扒皮卻如被寒霜打枯的樹枝,又像是害了病的瘟雞,整天沒精打採的。周家的男女老少看著東家一天天消瘦下去,都不明究竟,他家的那些個長工更是覺得蹊蹺,平日里周扒皮天不亮就將長工們攆下地去幹活,可這些天他對農事稼穡漠不關心。長工們也樂得睡上幾個安穩覺。他們雖不知道周東家為何日漸頹廢,可周扒皮自己就將心中的這段秘密吐露出來了。

周扒皮呀周扒皮,你縱有萬貫家財,千畝良田,可頂個什麼用呢?天下的美女何止千萬,單說方圓十里的周家莊,姿色出眾的姑娘媳婦也如遍地杏花一般不可勝數,只要我看上一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一親芳澤,終夜銷魂,可天底下最最美麗的婦人加在一塊,也抵不上小倩裙子的一角那麼鮮艷,可小倩卻偏偏嫁給了我弟弟,若叫我搶先一步撞見她,我倒願意傾其所有來做成這樁買賣。小倩啊,小倩,我天天看見你坐在樓上的窗前繡花,看見你下樓到井邊打水,看見你侍弄院中的花草,就像一隻蝴蝶那樣飛來飛去,我若要跟你說句話也得一本正經拉下臉來。若是聽你叫聲哥哥,回屋後還得吃下幾粒救心丸。這全是命中注定。都說人生苦海,茫茫無邊,我今天到了雖生猶死的當口,倒也明白個大概了,都說金錢如糞土,富貴如雲煙,這話原來也是沒有錯的……

這周扒皮在周家莊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平常欺占民女,進城逛窯子,抽大煙,甚至於品簫評玉,也都是家常便飯,可一旦見了小倩,生出了純潔的愛情,才知慾壑難填,天外有天,才知道什麼是竹籃打水,什麼叫空中樓閣,什麼叫鏡中月,水中花……

春去夏至,夏去冬來,轉眼間已到了第二年的秋天。這周扒皮一會兒在火爐中受著煎熬,一會兒又在冰窟中挨著霜凍,只落得形銷骨立,面容槁黃,氣息奄奄,像是越了冬的蘆葦,眼看著性命就不保了。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到了這一年的重陽,這周家大院就生出了這麼一個事端來。

扒皮的弟弟周小皮受兄長之託,到外面去收賬,或許是鄰村的財主拉他賭錢,或許是周小皮整日守在家中,對小倩的心思也漸漸淡了,就如禽鳥放飛,牛羊出欄,少不得在外面尋花問柳。反正他這一去,足足十天沒有回來,連個音信也沒有。

周扒皮更是受盡了折磨。既然我弟弟這一去久久未歸,但願他在路上遭了劫匪的暗算才好。我敢說,周扒皮在這短短十天中所受的苦,比過去十個月遭的罪還要多出一百倍。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睡不著覺。

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小倩的影子在眼前晃動。看見她一絲不掛地推門進來,坐在他的床邊,望著他笑。她那笑容好比梨花帶雨,千嬌百媚,她那身影又如果園遭風,芳香四溢。

他想著小倩也是挑燈獨坐,竟夜不眠,更是慾火難禁,他心裡想的是不能弟兄鬩牆,不能身行污穢,辱沒家風,可他的一隻腳卻早已邁出了自家的門檻,朝小倩的朱樓卧房悄悄走去。周扒皮一路走,一路猶豫。周扒皮啊周扒皮,你這是做的什麼事啊?趕緊將心中的惡念收起,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他這樣想著,腳上的步子就邁得更快了。

話說小倩在房中正要吹燈睡覺,就聽得有人敲門。她還以為丈夫深夜突然回來了,因此滿心歡喜。她打開房門,看見周扒皮端著一壺茶正悠哉悠哉地朝她笑呢。

那小倩見大伯深夜來訪,不由得就是一怔。

「哇噻,是扒皮哥呀,」小倩笑著說,「我還以為是小皮收賬回來了呢。」

周扒皮也不答話,徑自走進屋來,朝沙發上一坐,蹺起了二郎腿(天佐媳婦插話:那會有沙發嗎?),只拿那一雙老鼠眼朝小倩身上瞧,就像走進了自己家的屋似的。

「扒皮哥,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小倩不安地問道。

周扒皮依然不說話,那臉漲得像豬肝似的。他縱有千般萬般的話要說,也不知說哪一句才好,想笑又笑不出來。憋了半晌,才蹦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小倩,過來!讓大伯把你擁抱一下。」

只見那周扒皮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了小倩的雙腿。

小倩也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平時深居內閣,足不出戶,哪裡見過這等陣勢,她也沒顧上多想,順手就給了周扒皮一個耳光……

(老太太插話:打得好!)

打得好是打得好,可是那周扒皮雖然五十來歲,清瘦得不成人形,一旦使出蠻力來,小倩身單力薄,又哪裡是他的對手呢?可她又不知道該不該喊叫,這一遲疑,周扒皮就三下兩下將她搞定了。

原來這天底下的女人,個個都像花瓶一樣,你若不把它碰到地上,或是把它扔在地上摔碎,它還是好好的一隻花瓶,可是你若一摔,它也就碎了。

哪個女人不要貞節?可小倩遇到這樣的事,也實在是天意讓她失了身。若是她當場喊叫起來,周扒皮的難堪自不必說,小倩的名節恐怕一樣不保了。

再說周扒皮做完了這等事,心中雖然暢快無比,可也是七上八下的。他甚至有些後悔這樣做。為了這片刻的享樂,終至於家風破敗,大逆不道。假使這事日後再讓性情剛烈的弟弟知道,恐怕局面就難以收拾了,由此他心中害怕。

他不由得轉過身去看了看小倩,小倩也看了看他,滿眼怨嗔,那周扒皮心中不禁悠然一震。

小倩不停地流淚,心中的憂傷和委屈自不必提,經周扒皮剛才的那一番輕薄,身上的舒服愜意卻也是知道的。原來,這周扒皮也是慣經風月的,方才那一番梳弄竟也使小倩神魂顛倒起來……(老太太不耐煩了:嘖嘖嘖,你說起來還沒完了?)

周扒皮為了不使這件事日後傳揚出去,少不得向小倩苦苦哀求,他也是使出了公雞下蛋一般的本領,直說得那石頭聽了也得掉淚。他說著說著,小倩就朝他走了過來。她輕輕地拽過周扒皮的手,將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用她那嬌嫩的小手撫摸著周扒皮的腮幫子,向大伯嚶聲說道:

「扒皮哥,剛才我情急之中打了你一巴掌,臉上還疼嗎?」

經她這一番呢喃燕語,加上香腮粉汗,淚光點點,周扒皮聽著真是滴滴香濃,意猶未盡,心中的一腔壞水又晃蕩起來,差一點昏厥過去。

周扒皮大喜過望,暗自思忖:原來這小倩,倒也善解風情……

兩個人又少不得重新回到床上,顛鸞倒鳳,直到天光大亮。

兩天後,周小皮從外村收賬回來,也不知家中發生的事,依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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