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 第二章

高宗皇帝繼承大統之後,即開始了長達五年的永徽之治。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朝廷內外一度風平浪靜。除了晉州發生地震,恆州豪雨成災之外,幾乎無事可述。

永徽三年三月,武則天在宮中生下一男,取名為弘。同年七月,王皇后的義子陳王忠被冊立為太子。這年在後宮所發生的盤根錯節的立儲風波看似末端小節,但它卻導致了往後宮中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紛爭。

蕭淑妃容貌艷麗,舉止高雅,深得高宗寵幸。高宗曾不止一次地向她許諾,一旦時機成熟,他將立蕭淑妃的兒子素節為太子。當高宗試探性地將這一意圖透露給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等大臣時,立即遭到了臣僚們的堅決反對。在立儲這件事上,長孫無忌認為最合適的太子人選當為高宗長子陳王忠。高宗的意見既然沒有得到長孫無忌等大臣的贊同,至於立長子陳王忠為太子一事他亦態度曖昧,曲意拖延,這件事就此擱置起來。

一天上早朝時,無忌偕同右僕射褚遂良、左僕射于志寧、中書令韓瑗等人再次聯袂上奏,要求立陳王忠為太子。高宗皇帝似乎仍想將這件事拖延下去,他像往常那樣敷衍道:「此事容朕再考慮考慮。」接著就要宣布退朝。

不料這一次,長孫無忌早有準備,他見高宗皇帝借故推延,便率眾臣上前一步,繞過問題的實質,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來。

無忌奏道:「近來聽說陛下的第五皇子降世,臣等慶賀皇上。」

無忌所說的第五皇子就是武則天的長子弘。高宗一聽,頓時面紅耳赤,他與先帝嬪妃有染並生下一子之事,朝中臣僚盡皆知曉,只是不便明說而已。現在長孫無忌故意當著文武百官之面將此事挑開,似乎在蓄意與自己的面子過不去。無忌的言外之意非常清楚:他與朝中重臣之所以沒有在這件難堪的事情上深究下去,是以皇帝陛下答應立陳王為太子為前提的。

「臣等請求陛下將武才人升為昭儀。」無忌進一步提出了交換條件。

高宗皇帝再也不願意在這件令人不快的事情上糾纏下去了。他當即下詔將武才人擢升為昭儀,並冊立陳王忠為太子。

當蕭淑妃意識到自己成了這樁幕後交易的犧牲品時,憤怒和絕望終於使她失去了理智,她整日在房中哭泣,將存心前來撫慰的高宗一連數次擋在門外。此刻的高宗李治正被原罪和亂倫的恐懼以及對蕭淑妃的愧疚之感緊緊包圍著,迫切需要得到一個排泄的場所。蕭淑妃對高宗的冷落無疑使她的處境雪上加霜。李治往往在剛剛吃了蕭淑妃的閉門羹之後,立即命令宦官改道前往武則天的住所。命運彷彿故意在作弄她,註定了要使她鑄成大錯。當蕭淑妃有一天突然從夢幻中驚醒過來,一切畢竟都已太晚了。

武則天在擢升為昭儀之後,她的前途也並非一帆風順。儘管皇帝陛下幾乎每夜都要駕臨她的寢宮,而且皇后王氏在消除了自己夙敵的影響之後對她信任有加,但武則天並未獲得足夠的安全感。在朝廷的後宮內院,一個陰謀的暫告平息幾乎立刻意味著另一個陰謀的開始,這是每一個身處後宮的女人們必須懂得的基本常識。

大太監魏安再一次來到了武則天的身邊。他提醒武昭儀:隨著蕭淑妃在內宮的勢力的消失,在王皇后眼中,武則天這塊籌碼也將失去作用。一旦王氏認識到自己身為皇后而形同虛設,女人的嫉妒心會促使她鋌而走險的。況且王皇后的兄長柳奭素與無忌相善,目前已升任宰相之職,在朝中的勢力正如日中天……

一天晚上,皇后王氏遣派一名使女來到武則天的住處,請武昭儀翌日散朝之後去頤雲宮品茗小坐。即便來者只是一名宮女,武則天仍然鄭重其事地遠遠出來迎接。她所表現出來的異乎尋常的熱情一度使宮女感到手足無措。

武則天將宮女引入內室,命人奉上香茶之後,滿面春風地對她說道:「妹妹深夜到此,不知有何吩咐?」

使女見武昭儀以姐妹相稱,不覺一愣,她見武則天的臉上並無嘲諷之意,這才安下心來,說明了來意。

「還請妹妹轉告皇后,明日散朝之後,我一定按時前去探訪。」武則天說。

「妹妹今年多大了?」過了一會,武則天問道。

「十八。」

當武則天問到她家居何處,現家中尚有何人時,宮女早已淚水漣漣。武則天照例寬慰了她一番。

「妹妹生得聰明伶俐,日後必有洪福。」武則天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既然妹妹在朝中舉目無親,我看咱們日後就以姐妹相稱,在宮中也可以有個照應……」

使女聽武則天這麼說,立即跪地叩拜:「常聽人說武昭儀禮賢下士,待下人親同手足,今親蒙昭儀恩澤,奴婢就已感激不盡,怎敢妄自高攀,辱沒了昭儀的名聲。」

武則天笑了笑,說道:「我們同為女人,在宮中侍奉陛下,何分彼此?妹妹快快請起。」

使女見武則天誠意彌篤,便行叩拜大禮:「姐姐恩典,小人沒齒難忘,日後或有效勞之處,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武則天淡淡一笑,隨手摘下一塊玉佩,遞給使女:「這塊玉佩請妹妹收下,權充見面之禮。」

「這麼貴重的東西,小人怎麼敢拿?」

「既然咱們已結為姐妹,往後就是一家人了,妹妹不必客氣。」

使女收下玉佩,見時候不早,便起身告辭。武則天一直將她送出了嘉獻門外。

她們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使女拉了拉武則天的衣袂,低聲說道:「姐姐,我有一事相告。」

「什麼事?」

「近來皇后娘娘宮中時有武士出入,彷彿在商量什麼事情,奴婢雖不明底細,但料想對姐姐不利。」使女神色慌張地說。

武則天竭力顯出平靜的樣子,點了點頭。

「皇后娘娘這些天與蕭淑妃也過從甚密,她們常常以污穢之語咒罵昭儀。」

「她們罵些什麼?」武則天語含譏諷。

「她們罵昭儀禍過妲己,妖比褒姒……」使女想了想,又說,「以奴婢之見,近來宮中氣氛緊肅,明日去頤雲宮之事,姐姐似宜借故推託。」

「我知道了,」武則天拉住使女的手,「多謝妹妹一番苦心。」

看著使女遠去的背影,武則天站在嘉獻門外的秋風中,遲遲沒有離去。

第二天一早,武則天派自己身邊的侍女前往皇后宮中,以「偶染小疾,卧床不便」為由謝絕了王氏的邀請。到了晚上,王皇后便以探病為借口,親自來到了武則天的住處。

王皇后沒有想到的是,在昏暗的燈光下,武則天的寢宮外站著兩排宮廷侍衛。王皇后在幾名隨侍的簇擁下來到門前,一位披鉉執劍的衛士擋住了她的去路。

「皇帝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武士語調矜持,目不斜視。

王皇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在來時路上,皇后一直心事重重,猶豫不決。以自己皇后的身份降尊前去探訪一個昭儀使她難以容忍,有好幾次,她甚至想半路回宮,以至於不到五百米的路程,她竟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

王氏身邊的宦官見皇后被攔,便上前喝道:「放肆,皇后娘娘駕到,還不退下!」

門前的武士也不示弱,他並不答話,而是「唰」的一聲亮出了寶劍。

在寢宮之內,高宗李治正和武則天縱談天下文章,吟詩酬唱,對宮外之事渾然不覺。

永徽五年初春,武則天生了一個女兒。到了這一年的十二月,武則天又生下第二個兒子賢,此時,長子弘已年滿三歲。

永徽五年可謂多事之秋。這一年,有兩樁重大的事件在後宮相繼發生。

一天清晨,王皇后未帶任何侍從,獨自一人朝武則天的寢宮走去。時值陽春三月,綿綿細雨時斷時續。後宮假山深處的梅花吐蕊綻放,嬪妃和宮女正三三兩兩沿著御花園的幽僻小徑散心賞梅。

近年來,王皇后意識到,無論是蕭淑妃還是她自己,均被高宗皇帝撇在了一邊,只有在武則天懷孕的那幾個月中,高宗才偶爾駕幸皇后的宮殿。另一方面,武則天似乎也加強了對自己的防備,除了宮中例行的節日大典之外,兩人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武則天對自己的冷漠、高傲雖一如往昔,但她並無過分的飛揚跋扈。當皇后得知武則天產下一女之後,她想利用探訪之便暫時緩和一下兩人日益緊張的關係。再說,武氏的子女亦為皇帝嫡嗣,自己作為一國之後,也理應對此略表關切。

王皇后想起來,她曾經和蕭淑妃在自己的宮中內帳做過一番密談。當她們談到高宗李治為何撇下後宮三千佳麗,對武則天情有獨鍾時,蕭淑妃答道:我聽說武則天用禽獸之法魅悅陛下。王皇后忙問:什麼禽獸之法?蕭淑妃詭譎一笑,她比畫著手指做出一個淫褻動作……想到這裡,王皇后不禁也笑了起來。

武則天的寢房外顯得空寂而冷清。幾個奶媽和宮女見皇后駕到,便遠遠出來迎候。

「武昭儀在嗎?」皇后問道。

「武昭儀到後園賞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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