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救贖者 13、嘀嗒聲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三

有時瑪蒂娜會覺得普拉塔廣場就如同通往地獄的階梯。最近有個甚囂塵上的傳言,說到了春天,市政府的福利委員會就不再允許毒品在普拉塔廣場上公開交易,為此瑪蒂娜感到十分害怕。反對普拉塔廣場毒品公開交易的論點是這個地區會吸引年輕人吸毒。但瑪蒂娜認為,如果有人覺得普拉塔廣場上隕落的生命很有吸引力,那這個人不是瘋了就是從沒去過那裡。

反對人士認為這個緊鄰鐵路廣場、和它一線之隔的地區有損奧斯陸的形象。況且挪威這個世界上最成功、至少是最富裕的社會民主政體,竟然容許毒品和金錢在首都的心臟地帶公開交易,這不等於向全世界承認失敗嗎?

這一點瑪蒂娜同意,失敗已成事實,構建無毒社會這場戰役失敗了。另一方面,如果要避免毒品繼續攻城略地,最好是讓毒品交易在監視器的注視下進行,而不要在奧克西瓦河的橋下、羅督斯街的陰暗後院或阿克什胡斯堡壘的南側地區偷偷進行。瑪蒂娜知道,與奧斯陸反毒活動相關的工作者都持有相同看法,例如警察、社工、街頭傳教士和妓女,他們都認為普拉塔廣場比其他選項更好。

只不過廣場上的活動不堪入目。

「朗格曼!」瑪蒂娜朝巴士外一名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叫道,「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喝點湯?」

朗格曼只是靜靜地走開,他可能已買到毒品,準備去注射。

瑪蒂娜拿著長勺,專心為一個身穿藍色外套、可能來自地中海地區的人舀湯。這時她聽見旁邊有人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看到一名身穿薄西裝外套的男子正在排隊。「給你。」她說,並給男子盛了湯。

「嘿,親愛的。」一個粗啞的聲音說。

「文克!」

「過來抱抱,讓我這個苦命人暖和一下。」一名老妓女發出真誠的笑聲,擁抱瑪蒂娜,緊身豹紋洋裝裹著她濕潤的肌膚和身體,散發出來的香水味十分驚人。但瑪蒂娜還聞到另一種氣味,這種氣味她認得,而且這種氣味在文克身上強烈的香水味蓋過一切之前就出現了。

她們在一張空桌前坐下。

雖然去年像潮水一樣大量湧進此地區的一些外國妓女也使用毒品,但挪威本地妓女的吸毒情況更為普遍。文克是少數沒有沉迷毒品的挪威妓女,而且她說她現在更多地在家裡為一個固定的客人服務,所以遇見瑪蒂娜的機會就越來越少。

「我來找一個女性朋友的兒子,」文克說,「他叫克里斯托弗,聽說他在吸毒。」

「克里斯托弗?不認識。」

「哈!」文克不以為意,「算了,看得出來你在忙著想其他事。」

「有嗎?」

「別說謊了,我看得出戀愛中的女人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他?」

文克朝一個身穿救世軍制服、手拿《聖經》的男子點了點頭,他正好在身穿薄西裝外套的男子身旁坐下。

瑪蒂娜鼓起雙頰:「里卡爾?才不是呢,謝謝。」

「你確定?從我來到這裡,他的目光就一直在你身上打轉。」

「不管怎樣,里卡爾是個好人,」瑪蒂娜嘆了口氣說,「他是自願來臨時值班的,原本應該值班的人死了。」

「你是說羅伯特·卡爾森?」

「你認識他?」

文克沉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又露出開朗的神情:「先把死人放一旁,告訴媽媽你愛上誰了呀?也是時候說了。」

瑪蒂娜微微一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戀愛了呢。」

「你少來。」

「才沒有,這太扯了,我……」

「瑪蒂娜。」另一個聲音說。

瑪蒂娜抬頭望去,看見里卡爾露出懇求的眼神。

「坐在那邊的男人說他沒有衣服、沒有錢、沒有地方住,我們的旅社有空床位嗎?」

「可以打電話去問,」瑪蒂娜說,「他們還有一些冬衣。」

「好。」里卡爾沒有移動,即使瑪蒂娜轉頭看著文克,他還是站在原地。瑪蒂娜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嘴唇上方沁出汗珠。

里卡爾咕噥著說了聲「謝謝」,便回到西裝男子坐的那桌。

「快跟我說呀。」文克低聲催促。

巴士外,呼嘯的北風已架起小口徑的火炮陣線。

哈利將運動包背在肩頭,向前走去,他眯著雙眼抵禦寒風,因為寒風中夾帶著肉眼難見的細小雪花,會如針一般扎入眼睛。他經過布利茨屋,也就是彼斯德拉街上被佔屋運動佔據的地方時,手機響了,是哈福森打來的。

「前兩天鐵路廣場的公共電話有兩通打到薩格勒布的電話,撥的都是同一個電話號碼。我打了這個電話,結果是國際飯店的前台接的。他們說無法查出是誰從奧斯陸打的電話,或者電話要找誰,也沒聽說過克里斯托·史丹奇這個人。」

「嗯。」

「我要繼續追蹤嗎?」

「不用,」哈利嘆了口氣,「先放著,直到有線索指出這個史丹奇有嫌疑再說。你離開前把燈關了,我們明天再討論。」

「等一等!」

「我還在。」

「還有一件事,制服警察接到一通電話,是餅乾餐廳的服務生打來的,他說今天早上他在洗手間碰到一位客人……」

「他去那裡幹嗎?」

「等一下再說。是這樣的,那個客人手上拿著一樣東西……」

「我是說那個服務生,餐廳通常都有員工洗手間。」

「這我沒問。」哈福森不耐煩地說,「聽好了,這個客人手上拿著一個綠色的東西,還不斷地滴下液體。」

「聽起來他應該去看醫生。」

「真幽默。這個服務生髮誓,說那樣東西是沾了洗手液的槍,而且給皂器的蓋子還被打開了。」

「餅乾餐廳,」隨著信息的沉澱,哈利重複了一遍,「這家餐廳在卡爾約翰街上。」

「距離犯罪現場兩百米。我敢賭一箱啤酒,那把槍就是兇器。呃……抱歉,我賭……」

「對了,你還欠我兩百克朗。先把事情說完。」

「最棒的部分來了,我請他描述那個男子的容貌,但他說不出來。」

「聽起來正是這起命案的特色。」

「不過他是通過大衣認出他來的,一件非常丑的駝毛大衣。」

「出現了!」哈利吼道,「卡爾森被射殺前一晚出現在伊格廣場照片上那個戴領巾的傢伙。」

「順帶一提,他說那件大衣是仿駝毛的,而且聽起來他像是對這種事很熟的樣子。」

「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他們說話都有一種調調。」

「『他們』是誰?」

「哎喲,就是同性戀者啊。反正那個帶槍的男人後來就離開了,目前掌握的線索就是這樣。我正要去餅乾餐廳把照片拿給那個服務生看。」

「很好。」哈利說。

「你在納悶什麼?」

「納悶?」

「哈利,我已經越來越了解你了。」

「嗯,我在納悶為什麼那個服務生今天早上沒有打電話報警,你問問他這件事,好嗎?」

「其實我也打算問他這個問題,哈利。」

「當然當然,抱歉。」

哈利掛上電話,五分鐘後手機又響了起來。

「你忘了什麼?」哈利問道。

「什麼?」

「哦,是你啊,貝雅特,有什麼事?」

「好消息,我在斯坎迪亞飯店搜查完了。」

「有沒有發現DNA?」

「還不知道。我採集了幾根頭髮,可能是服務人員的,也可能是房客的。不過半小時前我拿到了彈道對比結果。」

「約恩·卡爾森家的鮮奶盒裡的子彈,跟伊格廣場發現的子彈是同一把手槍發射的。」

「嗯,這表示有多個殺手的假設站不住腳了。」

「沒錯。還有,你離開之後,斯坎迪亞飯店的女前台想起一件事,她說這個克里斯托·史丹奇穿了一件很醜的衣服,她覺得應該是仿的……」

「讓我猜猜看,仿的駝毛大衣?」

「她是這樣說的。」

「我們上軌道了!」哈利高聲說,聲音在布利茨屋畫滿塗鴉的牆壁和荒涼的市區街道間回蕩。

他結束通話,並打給哈福森。

「哈利嗎?」

「克里斯托·史丹奇就是兇手,把那件駝毛大衣的描述報給制服警察和勤務中心,請他們通知所有的巡邏車。」哈利對一名老婦人微笑著,老婦人穿著一雙時尚的短靴,鞋底加了防滑釘,使得她的鞋底摩擦著地面,走起路來磕磕絆絆,「還有,我要二十四小時監視通話記錄,看看有誰從奧斯陸給薩格勒布的國際飯店打過電話,以及打來的電話號碼。去找奧斯陸地區挪威電信的克勞斯·托西森辦這件事。」

「這算是竊聽,我們得有搜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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