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救贖者 11、克羅埃西亞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三

哈福森坐在方向盤前,耐心等待前方那輛掛著卑爾根車牌的車子,只見那輛車的司機將油門踩到底,車輪在冰面上不停地打轉。哈利正在和貝雅特打電話。

「什麼意思?」哈利高聲說,他的聲音蓋過了引擎加速的聲音。

「這兩張照片上的人看起來不一樣。」貝雅特又說了一次。

「同樣的羊毛帽,同樣的雨衣,同樣的領巾,一定是同一個人啊。」

貝雅特沒有回答。

「貝雅特?」

「面孔不是很清楚,有點怪怪的,我不確定是哪裡怪,可能跟光線有關。」

「嗯,你認為我們是在白費力氣?」

「我不知道,這個人站在卡爾森前方的位置,的確符合技術證據。什麼聲音這麼吵?」

「小鹿斑比在冰上奔跑,回頭見嘍。」

「等一下!」

哈利沒掛電話。

「還有一件事,」貝雅特說,「我看過前天的照片。」

「然後呢?」

「我找不到面孔相符的人,但我發現一個小細節,有個男人身穿一件黃色雨衣,也可能是駝毛大衣,他圍了圍巾……」

「你是說領巾?」

「不是,看起來是普通的羊毛圍巾,但圍巾的系法跟他、或他們的領巾系法一樣,右邊從結的上方穿出,你有沒有看到?」

「沒有。」

「我從來沒見過有人用這種方法系巾。」貝雅特說。

「把照片用電子郵件發給我,我來看看。」

哈利回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貝雅特發來的照片列印出來。

他走進列印室拿照片,正好碰見哈根。

哈利對他點點頭。兩人站著,一言不發地看著灰色印表機吐出一張又一張紙。

「有新發現嗎?」過了一會兒,哈根說。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哈利答道。

「記者一直來煩我,如果有新消息給他們就好了。」

「啊,對了,長官,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們正在追查一個男人,我把這則消息給了記者。」哈利從一堆列印出的紙中拿出一張,指著上面圍著領巾的男子。

「你說你做了什麼?」哈根問。

「我透露了一則消息給記者,《每日新聞報》的記者。」

「沒有經過我同意?」

「長官,這只是例行公事,我們稱之為『有建設性的消息透露』。我們讓記者說這則消息來自警界的匿名人士,這樣他們就可以假裝在認真地跑新聞。他們喜歡這樣,而且登照片的版面會比我們要求的還大。現在我們可以得到民眾的協助,來指認這名男子,結果皆大歡喜。」

「我可不歡喜,霍勒。」

「你這樣說真讓我感到遺憾,長官。」哈利做出憂傷的表情以示強調。哈根對他怒目而視,上下齶朝反方向移動,牙齒不斷地磨擦,令他聯想到反芻的動物。

「這個男人有什麼特別?」哈根把哈利手中那張照片搶了過去。

「還不太確定,說不定他們有好幾個人。貝雅特·隆恩認為他們……用一種特別的方式來打領巾。」

「這是克羅斐結,」哈根又看了一眼,「這個結怎麼了?」

「你剛剛說什麼,長官?」

「克羅斐結。」

「這是一種領帶結嗎?」

「一種克羅埃西亞的結。」

「什麼?」

「這不是基本的歷史常識嗎?」

「長官,如果你能啟發我就太好了。」

哈根將雙手背在身後:「你對『三十年戰爭』有什麼了解?」

「沒什麼了解。」

「三十年戰爭期間,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二世在進軍德意志之前,為紀律嚴明但人數有限的瑞典軍增兵,他從歐洲雇來最優秀的戰士。這些戰士之所以被稱為最優秀的,是因為他們無所畏懼。古斯塔夫二世雇的是克羅埃西亞傭兵。你知道挪威語中『Krabat』這個詞是來自瑞典語嗎?它的原型是『Croat』,意思是無畏的瘋子。」

哈利搖了搖頭。

「克羅埃西亞人雖然是在異國打仗,還得穿上古斯塔夫二世國王的軍服,但他們可以保留一個標記以示區別,這個標記就是騎兵領巾。克羅埃西亞人用一種特別的方法把方巾打成領巾,這種穿戴方式後來被法國人吸納並進一步發揚光大。它原本的名稱也被法國人保留下來,後來演變成法語中的『Cravate』,也就是領帶的意思。」

「領帶(Cravate),克羅斐結(Cravat)。」

「沒錯。」

「多謝你,長官,」哈利從出紙匣里拿起最後一張照片,仔細查看貝雅特所說的圍巾,「你可能給了我們一條線索。」

「霍勒,我們只需要盡到自己的責任,不用彼此道謝。」哈根拿起其他列印紙張,大步離去。

哈福森抬頭朝衝進辦公室的哈利望去。

「有線索了。」哈利說。哈福森嘆了口氣,因為這句話通常意味著大量徒勞的工作。

「我要打電話給歐洲刑警組織的亞歷克斯。」

哈福森知道歐洲刑警組織是國際刑警組織在海牙的姐妹組織,由歐盟在一九九八年馬德里發生恐怖行動後成立,目的在於打擊國際恐怖活動和有組織的犯罪。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亞歷克斯為何經常願意協助哈利,因為挪威並不屬於歐盟。

「亞歷克斯嗎?我是奧斯陸的哈利,可以麻煩你幫我查一件事嗎?」哈福森聽見哈利用蹩腳但有效的英語,請亞歷克斯在資料庫里搜索過去十年歐洲國際罪犯涉嫌犯下的案件,搜索關鍵詞是「職業殺手」和「克羅埃西亞人」。

「我在線等。」哈利等待著,不久後驚訝地說,「這麼多?」他搔了搔下巴,請亞歷克斯再加上「槍」和「九毫米」這兩個關鍵詞。

「二十三條搜索結果?有二十三起命案的嫌疑人是克羅埃西亞人?天哪!呃,我知道戰爭會培養出職業殺手。那再加上『北歐』試試看。什麼都沒有?好,你那邊有嫌疑人姓名嗎?沒有?請稍等一下。」

哈利朝哈福森望去,似乎希望他能及時提示些什麼,但哈福森只是聳了聳肩。

「好吧,亞歷克斯,」哈利說,「那再試試看最後的關鍵詞。」

哈利請亞歷克斯加上「紅色領巾」或「圍巾」來搜索。哈福森聽見亞歷克斯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謝啦,亞歷克斯,我們再聯絡。」哈利掛上電話。

「怎麼樣?」哈福森說,「線索蒸發啦?」

哈利點了點頭,垂頭喪氣地靠在椅子上,但旋即又挺起身子:「我們再來追查新線索,現在還有什麼線索?什麼都沒有?太好了,我最愛白紙一張。」

哈福森記起哈利曾說過,好警探和平庸警探的差別在於忘記的能力。好警探會忘記所有令他失望的直覺,忘記所有他曾深信不疑卻令他無功而返的線索,打起精神,再度變得天真,變得容易忘記,燃燒著不曾消減的熱情。

電話響起,哈利接了起來:「我是哈……」電話那頭的說話聲早已大聲響起。

哈利從辦公桌前站了起來,哈福森看見他握著話筒的手指指節漸漸泛白。

「等一等,亞歷克斯,我請哈福森記下來。」

哈利用手捂住話筒,對哈福森高聲說:「因為好玩他又試了一次,去掉『克羅埃西亞人』『九毫米』和其他關鍵詞,只搜索『紅色領巾』,在二〇〇〇年和二〇〇一年的薩格勒布、二〇〇二年的慕尼黑、二〇〇三年的巴黎都出現了搜索結果。」

哈利回到電話上:「亞歷克斯,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我不能確定,但直覺告訴我是,而且我腦中的聲音說在克羅埃西亞發生的這兩起命案絕對不是巧合。你還能提供其他細節嗎?哈福森會記下來。」

哈福森看著哈利詫異地張大嘴巴。

「什麼意思?沒有兇手描述?既然他們記得圍巾,怎麼會沒注意到其他特徵?什麼?一般身高?沒別的了?」

哈利邊聽邊搖頭。

「他說什麼?」哈福森低聲問道。

「供述之間有極大的差異。」哈利低聲答道。哈福森寫下「差異」。

「對,太好了,請把詳細數據發到我的電子郵箱。謝謝你了,亞歷克斯,如果你還有其他發現,像是嫌疑人之類的,請通知我,好嗎?什麼?哈哈,好,我再把我和我老婆的發給你看。」

哈利掛上電話,看見哈福森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老笑話一則,」哈利說,「亞歷克斯認為所有的北歐夫婦都會自拍性愛影片。」

哈利又撥了一通電話,等待電話接通時,他發現哈福森依然看著他,還嘆了口氣。「哈福森,我沒結過婚啊。」

麥努斯必須拉高嗓門才能蓋過咖啡機的聲音,那台咖啡機似乎患了嚴重的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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