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傳 背叛的血 偉大的演員

他終於還是回來了。

那一天是清洗衛城雅典娜雕像鑲金銅飾的日子,這是雅典城的傳統。人們在雕像的四周豎起腳手架,放下帷幔,一些人手拿濕布拭去堆積的塵土。

他選擇這樣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日子是不是意味著應該用先賢的訓誡清洗他呢?以克雷奧馮為首的他的敵人,跑來觀看著哪怕最小的讓步,監聽著哪怕最小的嘲罵,這使他們能夠逮捕他們憎恨的那個人。7年前,人群也聚集起來觀看他站在船首離開。兩千或者三千人?是否存在一個懷有公共情感的貴族階層?情形和詩人們描述的是相似的。海天之間閃耀著金銀的色彩,遠處一艘滿帆的船出現了。船帆是深紅色的,那是皇室的顏色。他的蠻橫一點兒也沒有改變。20艘戰船緊隨其後,白帆彷彿輕輕掠過波浪。

雅典人眯起眼睛,當閃閃發光的銅製船首漸漸靠近的時候,他們才相信那確實是亞西比德站在船頭。烏利西斯回到了伊薩卡……遠處的人是一個年輕人的形象,沒有人敢承認他有43歲了。他金黃色的頭髮閃爍著光芒。

人們的目光又轉向了其他船隻:甲板上堆放著盾牌和閃爍著金屬光芒的器物,人們認出那是從敵軍那裡繳獲的戰利品。

一陣笛聲從海面上傳來,人們猜是給划槳手打節拍。手臂舉起來,喧鬧聲響起來了。那是他的擁護者和朋友們為他的歸來歡呼。

蘇格拉底一動不動,沉默,心頭陣陣發緊。回憶使他感到敬畏。關於愛和欺騙的記憶,這位領導人向每一個人講述他的私生活。

後來,人們越來越激動。亞西比德邁步走在浮橋上,人群跳躍著尖叫著湧向他,為他戴上了花冠。他左顧右盼地尋找他的支持者和朋友,彷彿被這樣狂熱的人群嚇倒。他曾經可以到處演戲,而在雅典,不可以。他的腳一踏上雅典的土地,四五十個曾經被他判刑的人手拿武器包圍了他,他們推開並且形成人牆阻止熱情的人群,就像從前粘西比想做的那樣,試圖將一把匕首插入他的胸膛。看熱鬧的人爬上圍牆,帶孩子的人把孩子放到肩上,為的是能夠看清英雄的樣子;其他人在唱歌……長笛,鈴鼓演奏出一曲勝利之歌。人群被剛剛登陸的船員所吸引,人人都想接近他們,擁抱他們,如同是為了收集一點點亞西比德的榮譽。雅典人列隊簇擁著回歸的隊伍一直走進城裡。蘇格拉底和隊伍保持著一段距離,既可以觀察他們,而自己又不會被別人看到。他想看什麼呢?他問自己。除了他的巫術,也許還是因為他,亞西比德的回歸引起了十分恐怖的場景,就像荷馬曾經描述過的那樣,地獄的英雄到來了。

在議會,人們同樣給予亞西比德皇帝般的禮遇。從那裡,他又去了國民大會,十分成功。歡呼響起。他舉起手臂。

「雅典公民們……」蘇格拉底坐在布勒特宏的最後幾排聽他的講話,遠遠地聽他的聲音,他發覺如同不是在聽一個此時此地的人在講話,而是一個身處夢境一般的劇場的演員的聲音。赫拉克利特,雅典人,直白地說眼睛是比耳朵更準確的證人。於是,蘇格拉底就觀察他說話。亞西比德陳述了他的榮譽、勝利、陰謀和他在波斯為了阻止波斯人援助拉棲第夢人船隻和錢財而完成的業績。還有他對雅典的忠誠:他不是阻止了薩摩斯的民主派向寡頭政治者的挑戰,因此也因為他一個人的力量而避免了一場戰爭嗎?難道不是他贏得了海陸的全面勝利嗎?難道不是他征服了一些城邦強制他們進貢而使雅典的國庫充實起來嗎?他最後提起了那些狂熱分子和蠱惑人心的政治家對他的不公正的指控,正因為此民主派不再是它理想的樣子了。他說,他清楚在雅典仍然有他的對手,他已經做好迎擊的準備,因為他已經不再服從他們的專制統治。這難道不是他正直的體現嗎?但是雅典已經看清了事實的真相,人們不是重新選舉了雅典將軍嗎?一個演員,的確。終其一生他都是一個演員,從沒有改變。直到在港口他的出現揭開了深紅色的戲劇大幕!亞西比德既是一部講述他個人的英雄史詩的表演者又是闡述者,他不僅要讓雅典人知道他的功績,還要讓斯巴達人、愛奧尼亞人、波斯人,讓全世界都知道……一個偉大的演員,這毫無疑問,但只是一個演員。他的勇氣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怎麼能護衛為他的熱情所掩蓋的衰弱呢?「詭辯派最傑出的弟子也許還沒有出世呢,」蘇格拉底自言自語道,「他應該是一個非凡的演講家。那麼我的學生呢?」蘇格拉底搖搖頭。不,他從沒有教亞西比德去背叛。亞西比德的辯護書宣講了兩個小時。最後熱烈的掌聲響起,伴隨著擁護的叫聲。如果他不是一個女人,平民也會如此表現的。國民大會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慎重考慮,投票同意恢複這個曾經背叛過雅典、給城邦帶來恥辱的人的全部權力,議會只專註於曾被判處死刑的人!這種狂熱讓蘇格拉底想起了赫拉克利特的另一句話:打擊越軌行為比熄滅大火更重要。如此的熱情只會預示著同樣強烈的厭倦,只是會晚一些。無論如何,蘇格拉底從沒有想像過這樣的結局。他笑了起來。然而表演繼續進行著。船隊成員列隊前進,他們把從敵人船隻上繳獲的戰利品擺放在講壇上,有武器、陶罐、金制手袋,人群中又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書記員亮出了一些清單,上面寫著哪些應該交歸阿塞納爾,哪些應該交給國庫。

克雷奧馮將軍和其他一些亞西比德的政敵,不得不在步兵衛隊的保護下離開,因為群眾對國民大會內外的敵對是令人恐懼的。在走廊,一個市民用嘲笑的語氣對他說:「嘿,克雷奧馮,今天晚上你上了一堂蠱惑人心的課吧!」

人群散開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亞西比德和他的同夥赴議會首領款待的宴席去了。蘇格拉底,回家去了。他沒有心情混到人群中去,忍受他們的問題,或是加入到他們的狂熱中去。

他看到粘西比因為月光無法入睡。蘇格拉底在她身旁坐下,向她講述發生的事件。

她默默地聆聽著。

「最讓我痛心的是,」她輕聲說,「是悲傷。如果他被處以極刑,你會為他悲傷的,當你見證了人民的反覆無常時,你仍然悲傷。我對他的憎恨對我從沒有壞處,而你,你對他的愛害了你。這難道不能說明一些問題嗎?」

「我對他的愛。」他重複著,聲音疲憊。

然後他拿起她的手。當天夜裡,鬈髮人整夜開著店鋪。也許主宰雅典命運的神靈不是雅典娜,智慧女神,而是狄俄尼索斯,放縱之神。或者是波塞東,變幻無常的海神。在幕布後面人們清洗的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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