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傳 背叛的血 內心的公正

在雅典,很少有人知道特雷克里德斯的名字。這座城邦剛剛氣喘吁吁地從鼠疫的厄運中得以抽身,脫離了拉棲第夢人的威脅,然後結束了伯利克里政府最後幾個月的動亂,在這幾個月中市民們承受著道德的危機和無休止的爭吵。而現在,雅典只是憧憬著能夠享受片刻的安寧而已。逃亡的人們相繼回家了,毫無遺憾地離開了那座充斥著最恐怖的死亡的城市,他們曾在那裡被死亡所圍困,並且,那種死亡的方式並不適合他們質樸的嚴謹。

伯利克里死了,他的擁護者們感覺淪為了孤兒一樣,甚至他的敵人們也體會到了這種因激情的消失所導致的空虛。諸多的野心家瞄準了他的位置。他們當中最大膽的要數克雷昂,一個富有的皮革商,一張雜糅著野蠻和醜陋的嘴臉,一個不知羞恥要多壞有多壞的煽動家,總之是一個被民主主義者和寡頭政治家們所不齒的小人。那些尼西亞斯們,永遠未定的十將軍會的成員——「他們每次想撒尿的時候都會自問該不該去。」阿里斯托芬說。不,伯利克里沒有繼承人,他的陰影終日籠罩在這座城邦的上空。

雅典使人聯想到一艘沒有船長的船,一大早,500人議會的一些成員便一致同意去了阿波羅神廟詢問德利菲斯,究竟誰是這個帝國最聰明的人。或許,這個人是有標記的。

那些思想醜惡的人們嘲弄500人議會的憂慮不安,並且斷言道,神廟肯定會用一種神秘的方式表示,人們永遠也不會得到稀有的智慧寶藏。雅典充滿了王位的覬覦者。

畢竟,人們並沒有明智的療法,並且想要儘快彌補伴隨著傳染病而消逝的快樂,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愛情。當太陽收回它的光芒之後,學院的樹叢、艾利達的河岸以及法萊爾海港的海岸和岩壁到處迴響著神秘的叫喊,年輕的女孩被不公正地強暴,但同時也是自願的,年輕的男子在處女的身體中體驗著性慾的高潮,對於開張營業的推遲絲毫沒有不滿。他們滿足於豐滿的胸脯和充滿情慾的腰肢。賣諷刺短詩的商人和賣茉莉花頸飾的商人們發了財;高級妓女們也是:她們熱情接受那些因年齡而被排斥出這種夜間冒險的人們的熱情,因為無論是心臟還是腳趾都禁止他們踩著顛簸的石子小路去尋歡作樂。

這是一個有時候被粘西比設想為憂鬱症發作的時代。一段時間以來,她注意到原本通常到黎明就會醒來的雷多起得很晚,同時臉上充滿夢幻般的愉快表情。

「那人是誰啊?」一天早晨粘西比很粗暴地問道。

「一個運動員。」女僕帶著不確定的微笑回答道。

粘西比嘴上什麼也沒說,但是她心裡來回念叨著。最終她把這事給忘了。另外一種愛,並不是母親對孩子的非物質愛,而是另外一種束縛住你的心和身體的愛。

「那要怎樣才能區分開來呢?」她自己問道。

雷多的目光變得矇矓起來。

「他的激情,他放在我胸前的手……」

「——他想娶你嗎?」

雷多搖頭。

「其實該問這個問題的是我。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情人。我能對一個每天這兒跑那兒竄的人怎麼辦呢?當家裡的一切有了保證之後他就會把樂趣放到外面去……婚禮呢,我和我自己慶祝而已。我只剩下幾年的青春了。然後……然後我就只有回憶了。」

這個回答對粘西比來說有點莫名其妙。雷多顯示出一種在從前的女僕阿卡里斯特身上所不能看到的細緻。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想要屬於我自己的樂趣。我想要另一個能夠使我的身體興奮的身體。這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情況。」雷多低著頭回答道。她像是被她自己的冒失感到尷尬。

粘西比搖了搖頭,她重新考慮起從前她母親的令人困惑的建議來:有教養的女人們會淪為妓女的。事實上,雷多是有教養的,一個有教養的女人不想要被一個男人所束縛。

「如果有了小孩呢?」她問道。

雷多大笑起來。

「我可不這麼想。避孕棉可不是白用的。」

避孕棉!粘西比曾經聽說過,也是從她母親那裡聽說的。放在用草熬出來汁液里浸泡過的海綿能夠吸取男人的精液。時間對她來說就是這麼過去的。她的周期完成了。而對於她的配偶呢……

酒神狂歡節重新開始了。從雅典所授權的附屬城邦的參與者的數量來看,酒神狂歡節給雅典覆蓋上了非凡的榮譽。這倒抹去了發生在去年陰鬱氛圍中的第八十六帕納德奈斯的失敗。大批的外國人湧進來,但是這一次都是名流顯貴,是教士,尤其是一些看上去很傲慢的年輕人,戴著青銅的、黃金的和象牙質的胸像,他們並沒有被邀請來展示他們出色的身體,也沒有按照神廟中和斯托阿上的女人們想像中那樣謙遜進行獻祭。競技場幾乎都不再關門,不僅在雅典是這樣的,在德爾斐和夏勒西斯也一樣,而且遠到昂菲柏利斯甚至到阿比多斯、艾菲斯和亞洲的米利督,都是一樣的。在所有的島嶼上,安德洛斯、德洛斯、納克薛斯,為展示他們奔跑、擲鐵餅和標槍的能力,追趕彩車的能力以及摔跤和拳擊的能力……俊美的男子們迸發著激情。那些對此無能的人們,因為沒有長處而捶胸頓足,且決心下一次的酒神狂歡節一定要參與德爾斐的競賽,參與伊斯特競賽……他們夢想著柑橘和神聖橄欖枝的花冠,他們的腳趾因急切而蠢蠢欲動,他們的肌肉在皮膚下面緊繃。

這場準備工作的熱潮沒能落下任何人,因為每個人都有兄弟或者兒子,他們會在節慶中參與競賽。粘西比,她必須忍受雷多的緊張情緒,因為她的情人厄梅尼斯報名參加了擲鐵餅的競賽,而且自從那天晚上為孩子們閱讀之後她就消失了。她進城買一種用柳樹樹皮製成的治療風濕病的膏藥時經常和一些好吹牛的人來往,而現在這類人大大增多了。

「奧爾多索斯,你能幫我準備一罐你的酊劑嗎?你看這塊淤斑。」一個拳擊運動員邊說著,露出他的屁股來。

「我現在給你準備一份含有櫻草根的酊劑吧。這樣更貴一點兒,但是你可以用少一點兒。治療這種淤斑,如果不用酊劑,可以給你開三塊蜀葵敷布,每小時換一塊。」

另一個在說:「奧爾多索斯,你還有接骨水嗎?我需要一燒瓶的接骨水。」

「好的,不過你不能用得太多。一指之量就行,早晨訓練之前用,千萬不能訓練之後用。」

他們成群結隊地來,一個接一個地展示他們扭傷的腳趾、拉傷的臂部肌肉,以及疼痛的肩膀。他們在眾目睽睽下自己撫摸著,觸診著,討好著,他們像佔據著這個城邦的物質領域一樣佔據著它的精神領域。

自從蘇格拉底向他承諾要制止特雷克里德斯之後,粘西比就一直等待著。她像等在老鼠洞前的貓一樣。

蘇格拉底見過亞西比德之後神色平靜地回來了。

「亞西比德聲稱他反對特雷克里德斯成為菲利普的監護人。」

「好極了。那然後呢?」

「他有一個計畫。」

「計畫?那太好了!什麼計畫?」

「他不想向我透露。」

「又是迴避。」

「我不覺得。」

「那這個計畫的目的是什麼?」

「要讓特雷克里德斯給自己公正。」

她眨了眨眼睛。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他想讓特雷克里德斯自殺嗎?」

「這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粘西比。」

「那他打算什麼時候實施這個計畫?」

「馬上。」

「所有的這一切看上去都很難捉摸,但是我的解決方法現在比以往都堅決。我不會無限期地等待下去的,我決不會改變主意。」

他搖了搖頭。從今開始,他認清了他的妻子。

如果說有那麼一個活躍在準備工作中的市民的話,那人就是亞西比德。這顆仍然被伯利克里的光芒所籠罩著的雅典政治天空的新星,在體育界也同樣出名,尤其是在他花費了很大力氣的被他稱作「奧林匹克盛宴」的賽馬項目上。這天,在兩個忠實的朋友的陪同下,他剛剛到達了體育場。他從大廳走到跑道,從埃斐比昂(也就是巨大的公共大廳)走到公共浴室,從體育館走到摔跤館,他仔細觀察那些在參加集體訓練或者單獨訓練的運動員們,有人正在練習舉重,這使得他們的肱二頭肌明顯突出來,還有人在練習打拳,他們用繃帶包裹了拳頭,砸向塞滿石子的袋子。他端詳著雅典的運動員和來自同盟國的運動員。他好像對面孔特別感興趣。

「你好像在找什麼人,這是兩天來你第三次來這裡了。」他的一個同伴觀察道。

「其實我的確是在找一個人,但是我並不認識他。」亞西比德用一種很神秘的語氣回答。

「也就是說你在找一個圖像,」另一個同伴觀察道,「如果你告訴我們是哪一個,三雙眼睛對你來說肯定比一雙有用得多。」

「有道理,」亞西比德說,「我找的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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