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輝煌的落日 瘟疫,出現

秋去冬來。葡萄榨好了汁,小麥入了倉,預言也漸漸被淡忘了。粘西比又重新回到了生活的正常軌跡中,每天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她的恨意就像秋天的樹葉一樣慢慢凋零了。人們開始在屋子裡燃起火盆取暖。晚上,雅典衛城高大的雅典娜女神雕像越來越早地隱沒在黑暗中,因為太陽越來越早地隱去了它的光芒。伯利克里由亞西比德陪著出發參加伯羅奔尼撒島的海戰去了。因此蘇格拉底有幾個晚上會呆在家裡,跟粘西比和幾個孩子一起吃頓簡單的晚飯,經常是煎魚、白乳酪和沙拉。飯後,他跟孩子們一起玩接子遊戲,當孩子們上床睡覺後,他就一直坐在內院里,看著天空,直到睡覺的時辰到來。

後來,難民事件越來越多了。在比雷埃夫斯,有3個人得了一種怪病[這種傳染病的癥狀,根據休昔底德在他的《伯羅奔尼撒半島戰爭》(第二卷,第29章)一書中的描寫,根據歷史學家對於斑疹傷寒的普遍觀點]。先是發高燒,喉部和眼睛出現嚴重的炎症,然後是抑制不住的腹瀉,渾身上下長滿了紅紅的斑點,整個人的身體狀況全被摧垮了,或者是腰或者是頭部不聽使喚了,最後心臟也在病魔的淫威下停止了跳動。這3個人死後同一個區又有另外11個人死於同種疾病。患病過程中最可怕的是四肢出現的壞疽:這些疽變成深紅色,然後轉黑,最後開始腐爛,這時身上開始散發出一種不可忍受的臭氣,但這時,心臟還在跳動。這些可憐的病人也看得見自己在腐爛,蛆蟲在這些活人身上的創口孳長。當他們死去時,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種解脫。

剛開始時,人們懷疑是斯巴達人在井水中投毒造成的,後來又有120個人因為同樣的癥狀死去了。但是,這次是在比雷埃夫斯附近的區域,看起來就像是這種病順著長廊漸漸蔓延到帝國中心一樣。人們試遍了各種藥方,但是都不對症。受到照顧吃藥的人跟沒吃藥的人同樣死去了。不論老弱還是年輕,身體強壯還是虛弱的人,只要沾上這種病,就沒有生還的可能,甚至是醫生,也只能接受跟他們的病人同樣的命運。開始幾天,人們簡直不能在雅典城的任何一個居民區睡下去,到處都是喧嘩,到處都是不間斷的哭嚎聲。後來,就連哭喪的人也聽不見了,他們中的很多人也被這種病奪取了生命。

不久,人們就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掩埋死者了,人手也不夠了,因為沒感染的人不願意去接觸這些屍體。城裡各個區都設了焚燒點,尤其是那些擠滿了難民的地方,甚至連那些神聖的區域也不例外。人們把死屍扔進焚燒爐里,有時因為屍體壓著屍體,很多都沒有焚燒完全。為了給焚燒點提供足夠的木料,甚至專門組成了一些小隊。有的焚燒爐徹夜不息,陰森可怖的濃煙和臭不可聞的氣味遮住了城市的上空,熏黑了嶄新的建築上潔白的大理石。

人們開口閉口都只談論這種病,不久人們就不再談了。但是後來,人們經常聽到一些人不停地重複一句古老的詩句:「人們將會看到多利斯戰爭爆發,隨之而來的是瘟疫。」蘇格拉底對這些迷信感到很焦慮,他反駁一個堅信這種迷信說法的年輕人道:「這種詩句到處都是:這是真實的預言,跟傳染病從來就沒有關係,但是糧食匱乏,諸神啊!停止說這些空話廢話吧,這隻能增添人們的驚慌和災難罷了。」

粘西比避免去談及預兆:佔據貝拉日恭、日食、安提戈涅女祭司的預言……但是她的臉色變得鉛灰,倒像是在幾天內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的。蘇格拉底最後再也不讓粘西比和孩子們去買東西了,甚至是不要再離開屋子半步:他們靠家裡存儲的小麥、乳酪和水果乾過活。但是,三天後,傳染上瘟疫的人數突然猛增。黎明時分他叫醒了妻子,讓她趕快給孩子們穿好衣服,把一些日常用品打好包,立刻就要出發離開了。她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就用目光詢問著蘇格拉底。

「諸神啊,瘟疫。」他簡短地說。

「那麼我們要去哪兒呢?」

「去加基托斯。我在那兒有幾個朋友,他們可以讓我們在那裡留宿一段日子。」

他頭天晚上已經租了一輛騾車。粘西比關上了房門,並請求鄰居照看房子。這四個旅行者從莫拉通城門出了雅典城,向著北方奔去。經過一天的奔波,他們終於到達了龐特里克南側的一個小村莊,那裡不以米那為錢幣 。這裡便是加基托斯。幾個小農場分散在果園和葡萄藤中間,村裡有300戶人家。粘西比從沒聽人提過這個地方,她甚至只離開過雅典城少得可憐的幾次,從小時起,除了雅典城,就只知道南面的羅里昂了。

接待他們的是一些小地主,也就是蘇格拉底曾提到過的朋友們,蘇格拉底在雅典曾幫過他們一些忙。

「我們要在這兒一直待到瘟疫結束為止。這是諸神想要看到的流放。」他說。

但是他可沒說他從「諸神」那裡聽到了些什麼。

另外一些「流放者」給他們帶來雅典城的一些新聞:都是些駭人聽聞的消息!城裡將近三分之一的居民都死了。瘟疫不僅扼殺了人的身體,還扼殺了人們的心靈。人們變得無法無天起來。再也不存在對於魔鬼地獄的恐懼。以前那些出名的體面人物也搶劫起廢棄的屋子來,小偷們自恃自己時日無多了,或者是法官們可能也會在瘟疫中喪生,或者是瘟疫過後沒人會記起他們在瘟疫期間都幹了些什麼。

「可能有一天,當一切恢複時,這些人會幫他們採摘果園裡的梨子呢。」蘇格拉底的朋友客觀地說。

「因為你認為我們離開了?」蘇格拉底問著,仔細地把水果從箱子里拿了出來。

「雅典城的所有大理石,空氣中回蕩的所有語言……」

「但是大理石從哪裡來呢?如果不是從土地中來的話。」

「那些語言文字呢?」

「它們是思維的養料。」哲學家笑著回答。

蘇格拉底和他的家人們到後三個星期,加基托斯的居民憂心忡忡地想,雅典城還有人來買他們手頭的沙拉、橄欖和水果嗎?他們是否應該自己吃掉這些存貨?於是他們自個跑去看情況,第二天又回來了:城裡不再有生病的人了。幾天前最後一個瘟疫的受害者也死去了。伯利克里可能也從他海上的征戰中回城了。十將軍會的會議也開始照常舉行。

於是這四個雅典公民向他們的房東辭了行,房東給他們的車上塞滿了各種吃食,然後他們就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這一行人剛穿過莫拉通城門,他們的猜疑就被證實了:以前的繁華早不見了蹤影。不錯,以前在城門口擺小攤賣小吃的商人不見了,那些對沙拉、黃瓜、葡萄和家禽精挑細選,忙著稱重和熱烈地討價還價的零售商也不見了。只能在這兒那兒看見一些零零落落的人走動。另外一些人在忙著摧毀瘟疫留下的陰霾和那些陰森的焚燒屍體的爐子。那些最最虔誠的人則把骸骨裝進骨灰盒裡。

到了埃隆大街上,粘西比急不可待地走下馬車。家裡被搶劫一空了嗎?幸虧鄰居忠於職守,給他們看好了門。她在房子里到處轉悠。突然間,蘇格拉底和孩子們聽到了一聲大叫。他們連忙跑過去,發現她正在廚房裡,正抓著一個蒼白消瘦但是健康的男孩的肩膀。

他幾乎赤裸著。

「菲利普!菲利普!」她顛來倒去地叫著。

男孩用他消瘦的手臂抱緊了她。最後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是我們根本就分辨不出來他在說些什麼,他的嘴埋在粘西比裙子縫裡。

「大家都死了,薛尼亞德,阿加里斯特,我姑姑,他們全死了。」他說。

孩子們走近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開始他們感到很害怕,後來他對他們微笑起來,眼睛裡滿是淚水。那個大一點兒的孩子索夫洛尼斯克用手摟著他的脖子,顯得很高興。

「但你是怎麼進來的呢?你又是靠什麼活過來的?」蘇格拉底驚愕地問。

他們不久就都明白了。因為不知道到底該去哪兒,菲利普就只好去找那個惟一曾對他表示疼愛的人了:粘西比。他堅持不懈地敲著門,鄰居看到他太可憐了,就讓他進了屋。儘管自己也只是勉強糊口而已,鄰居還是每天給他一碗小麥粥吃,有時候是一些水果、一塊魚脊肉。

「他要呆在這裡。」粘西比宣稱,她的眼睛濕潤了,不過帶著堅定的神情說道。

蘇格拉底點了點頭,孩子們高興得大喊大叫起來。

「但是要知道,這個孩子繼承了薛尼亞德所有的財產,他要有一個監護人。」蘇格拉底提醒道。

「無論如何不能是亞西比德!」粘西比激動得叫了起來,這讓蘇格拉底忍俊不禁。

一個小時過後,有人輕聲敲門,粘西比開了門,發現是阿加里斯特從阿爾克羅斯家裡雇的女佣人。

「雷多!」

雷多看到粘西比背後站著的菲利普,眼睛裡放出光來,她說:「啊!原來他在這兒。我都快急死了。」

「進來吧。」粘西比向她說,「你都去哪兒了?」

「去了米利昂諾特。在瘟疫最厲害的時候,我想即使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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