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輝煌的落日 讓僕人開口的藝術

粘西比氣喘吁吁地醒了過來。她將身上的床單扔到一邊側耳傾聽著。沒有任何可疑的聲音來解釋她為什麼會從夢中突然驚醒。房屋另一端的檯燈將光柔和地灑在天花板上。她起身打開那扇朝向院子的門。什麼也沒有,只有寧靜。一隻貓頭鷹突然從屋頂飛起,惹得她抬了抬眼。她輕輕打開了孩子們的房門,跨過睡在門檻邊上的奴隸,向她的小男孩們彎下身去;他們靜靜地睡著。她重又走了出來,然後沿著院子的長廊走到她丈夫的門前,她仔細聽著,裡頭鼾聲大作,她放下了心。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無所事事,於是又躺了下來。

沒過多久她腦中又出現了相同的夢。菲利普,在她面前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眶濕潤,沉默無語。她想過去抱住他。他是她的第三個孩子,命運就是如此安排的。

她很難再一次重新入睡,感到不是太熱,就是太冷。清晨,她將幾張洋蘇草的葉子搓皺倒進滾燙的沸水中,然後舀起一勺嘗了一口,琢磨了一會兒。命運將她拋棄在一邊,就那些難以捉摸的危險來看,蘇格拉底是再不會來插手了。對於他們毫無理由的行為,男人們總是有一大堆理由來解釋。但說到神靈們,就像安提戈涅說的那樣,他們可不會理會一件刑事案件。

她心中反覆思考著幾天前在斯托阿市場聽到的關於亞西比德的事。

「有一天,」藥劑師奧爾多索斯對她說道,「亞西比德遇見了一位教師,便要求他拿出荷馬的一部作品讓自己瞧瞧。那位教師可沒有聽他的,於是他便給了他一記耳光!」

「但那位教師沒有也還他一記嗎?」

「呃,誰會去打亞西比德的耳光呢?」

另一次,當她在梭倫那兒買一罐醋(當時的奢侈品之一)的時候,巧妙地向他提了提亞西比德。梭倫聳了聳肩:「那個男孩子太富有了,他還相信自己擁有特權不用遵守法律呢。」

「真的嗎?」

「真的。聽著,就在一個月前,由他保護的其中一人,也是他正熱戀著一個運動員,名字我不記得了,偷了一家商店。店主十分生氣,於是便擬了起訴書要求捉拿小偷。那麼好吧,你猜亞西比德做了什麼?他來到梅特魯要求看一看起訴書,當人們剛剛將它交到他手中的時候,他竟然將它一撕兩半!」

聽了這話,粘西比手痒痒的恨不得給亞西比德一耳光。

「三個月前,他在自己的鞋匠那兒見到了鞋匠才15歲的美麗女兒特希米斯,她長得像個天仙一般!他便請她將自己剛剛買下的一雙鞋送去他府上。當女孩到了他們家,他卻再也不想放她離開了。後來的事你就自己猜吧!」

「特希米斯做了什麼?」

「你認為她會和她最富有的顧客鬧翻嗎?她為自己辯解,她等待著,但最後,亞西比德又突然愛上了別人,於是他把她送回到她父親那裡,當然,起碼她沒有失掉童貞。」

「難道你們就沒有對這個混蛋做什麼嗎?」粘西比大聲喊道。

「你想要我們怎麼做呢?他是受伯利克里監護的,他能擺脫一切懲罰。我有時常會問自己,我們真的是生活在民主之中嗎?那些人,亞西比德和他的那一幫人,還有別的一些人,他們做的事就像我們其實處於寡頭政治體制下一樣,而他們卻有享受一切的權力!」

這個男孩正是被她丈夫用心選中的那位!是他的門生呢!事實上,這真是蘇格拉底智慧的完美映現!這樣一個流氓肯定與菲利皮季的謀殺案有關,粘西比的怒火又一次燃起了。

將孩子們和屋子都安頓好了以後,她將三塊蜂蜜蛋糕用餐巾包好,穿上一件輕質披風後,便向菲利皮季的母親阿加里斯特家中走去。她在門前停了一會兒,喘了幾口氣並且仔細看了看這座房子。它是那麼富麗堂皇,但也不失莊重樸素。她叫住了一個僕人讓他去向房屋的女主人報個信。

兩個女人擁抱在一起,友好地碰了碰胸脯。儘管女主人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年輕些,有著寬大正方形的臉龐,突出的嘴唇像塞了過多的羽絨,但粘西比還是在這位年老的女人臉上看到了精心打扮的痕迹。她們的說話聲驚動了小菲利普,他出現在房間的門檻處,模樣就跟粘西比在夢中見到的一樣;她記得那個樣子。

「菲利普……」她喃喃自語道。

阿加里斯特轉過身來。「來呀,」她對她的兒子說。他便向兩個女人沖了過來。粘西比將他抱在懷中舉了起來。她深深地看著男孩的眼睛。他微笑著。她熱切地與他相擁,把他緊緊靠在心坎上。過了一會兒她重又把他放回地面上並給了他事先準備好的蛋糕。

「我一直在等你呢。」菲利普說道。

「你在等我?」粘西比驚奇地說。

「是的,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的。」

粘西比沒有說話。這個時候選擇加深她從此在這個孩子身上體現的那種無法說清的溫柔似乎還沒到時機。

「大家還以為他是你自己的孩子呢。」阿加里斯特說道,「或者就是你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孩子。然而實際上你卻有兩個。」

「現在是兩個半了。」粘西比微笑著回答道。

看著小男孩打開紙包拿起一塊蛋糕大啃起來,兩個女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阿加里斯特,」粘西比用一種堅定的口吻繼續說道,「我們必須有所行動了。男人什麼也不會幹的。」

「行動?」阿加里斯特重複道,「怎麼行動?為什麼行動?」

「找出兇手,阿加里斯特!兇手!」

菲利普停下了大吃手中的食物,抬眼望著粘西比。「現在讓我們安靜一會兒,」他的祖母說道。

男孩跑開了,她又重新向粘西比轉過身來,「我們怎樣才能找出兇手呢?薛尼亞德儘管有很多關係,但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別人什麼也不知道或是不願意知道。你的丈夫,他自己不就是伯利克里的顧問嗎?難道他不能做些什麼嗎?」

「阿加里斯特,我已經告訴過你了:男人什麼也不會幹的!他們不會將一樁對他們自己害大於利的醜聞公佈於世,只有靠我們來行動了!」

「但是你想要怎麼做呢?」

「我們知道你的兒子和那個兇手一起在阿爾克羅斯家的晚宴上出現過,當時我的丈夫和亞西比德也在場。亞西比德一直到晚宴最後也沒走,所以不會是他殺了人。」

阿加里斯特一邊聽著一邊點著頭。

「可能有一個男人,是亞西比德的朋友,在那場你兒子和亞西比德的爭吵過後也離開了晚宴,你懂我的話嗎?」

「我兒子和亞西比德之間有過爭吵?」

「是的。」

「你怎麼知道的?」

「蘇格拉底說的。」

阿加里斯特的臉陰沉了下來。

「為的什麼原因?」

「我不知道。」

「這對我們來說有什麼用呢?我的兒子已經死了!就算知道這些他也不會回來了!」

「阿加里斯特,你到底想不想找到殺你兒子的兇手?」

另一個拭了拭淚水。

「這問題真是好笑!我會用我的兩隻手殺了他!」

「一隻手就夠了。」粘西比說道,一邊還對自己的冷酷感到奇怪,「聽我說,在那個晚宴上有一些僕人,我們必須找到他們並且從他們口裡探出到底還有誰在晚宴結束前便離開了。」

「你認為他們知道嗎?」

「僕人們知道一切事情。只要付他們錢就行了。而這錢不應由我來出,應該是你付。」

「那麼我們怎麼做呢?」

「去阿爾克羅斯家將那些僕人挨個問個遍。」

「你覺得他們會回答我們嗎?」

「聽著,」粘西比耐心地說,「我們不應該老是問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當我們知道了以後呢?」

「就向法庭揭露兇手。」

阿加里斯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我們只不過是些女人,」她終於說道,「那些男人會反對我們的。」

「那就等著瞧吧。」粘西比斬釘截鐵地說道,「去取些錢來,我們出發吧。」

「馬上嗎?」

「馬上。」

阿加里斯特去取了些錢然後回來了,她將自己裹在一件暗色的大衣里,腳上穿著很大的一雙鞋。她將大衣口袋裡的錢包塞滿了錢,兩個女人就這樣上了街。

「你帶了多少錢?」粘西比問道。

「5個斯塔特爾銀幣和100個德拉克馬。」

「這足夠了。你讓我來還價。」

「那兒肯定有很多僕人。你知道地址嗎?」

「知道,那兒不遠。」

「你意識到了嗎,」阿加里斯特邊說邊躲避著一輛搖搖晃晃的運輸整大塊正方形大理石的車子,「像我們這樣的兩個女人竟然要去詢問那些僕人!我們看上去會是什麼樣的呢?而且如果阿爾克羅斯也在那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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