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輝煌的落日 亞西比德或愛情和哲學的婚禮

「不管是誰都應有天賦英俊的外貌。」亞西比德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他正坐在餐廳的床上,抬腳讓一個奴隸幫他脫鞋。他的鞋是用綴有綠松石的皮革製成,上頭精心縫製著銀片,這是由鞋匠特希米斯專門為他設計的。「體操館裡擠滿了年輕人,他們每一個看上去都像一尊活的雕塑。」他將目光投向賓客中的歐克利內,蹺起一條腿繼續說道。歐克利內因在最近一次的帕納特尼斯比賽上取得了擲鐵餅第一而受到獎賞。亞西比德特意將大腿這樣放著以便使大家都能看到他腿上的傷疤,那是在一年半前圍攻伯蒂德時受箭傷留下的。他解開上衣的搭扣,用一根鑲金的石榴石和綠松石小別針別好。衣服只是一塊簡單的方布,一直敞到腰際,腰帶是用金製成的。他那光滑的、由角力場陽光精心著色的胸膛暴露在眾人面前,這一胸膛說服了菲迪亞斯為他雕刻了一座立身像,另一些小藝人也過來獻殷勤,為的是想複製它的尺寸和模型。大家都知道,正如亞西比德說的那樣,他的光滑如緞的皮膚是得益於牛奶浴。

那些坐在床上的賓客們入神地聽著他們中的一位名叫阿萊克西奧斯的恭維。能夠參加其中包括亞西比德的宴會已經是一種優越了;而得到他本人的邀請這種權力更是近乎神授。而且,這頓晚宴更是舉世無雙;這是他們中的一位為慶祝這幢房屋的主人加入瑪耀拉而設。在18歲的年紀,剛擺脫伯利克里的監護不久,亞西比德便擁有了巨大的財富,搬進了這座豪華得令所有雅典人瞠目結舌的房子。而它的富綽在幾周內也一直是人們話題的焦點。屋裡的兩個廚師被認為是有能力為上帝獻上佳肴奇觀的人。除了菲迪亞斯為他雕刻的立身像以外,他還為別墅中擁有的久負盛名的壁畫驕傲不已。雅典貴族獻上的鮮花,還不算那些詩人和運動員,整日地圍在他身邊轉個不停。年長賓客中的一位一直貪婪地注視著他,這就是蘇格拉底。注意到哲學家也是第一將軍的顧問對自己慷慨獻出的愛慕的注視,意識到蘇格拉底提出的建議對自己的影響,亞西比德狂熱的內心漸漸滋長著對他的友誼,甚至是愛情。另外七個賓客均是年輕人,都在20歲左右,都具有自己獨特的魅力,一些人長著一頭金髮,另一些人的頭髮則是褐色或栗色;他們同是他的男寵。他們習慣光著上身,看起來就像是剛走下帕台農神廟的浮雕來嘗嘗人間的美味似的。而他們那在無數燈光照耀下閃著光的琥珀色的皮膚,更是為這些雕塑的生命增加了誘惑力。蘇格拉底的眼睛在這些人身上漂來游去,像是能從他們的目光中得到慰藉一樣。

「長得英俊出身又好,」亞西比德繼續說道,「是很罕見的。長得英俊,出身好,頭腦又跟身體一樣的精靈,擁有這種條件則是世界巔峰啊。」

「那如果既長得不好看,出身也不好呢?」蘇格拉底說。

「你是在說自己嗎?」金黃頭髮的克里底亞喊道,「我來替我們的主人回答你吧。英俊還可以用另一種形式來表現,那就是通過思想。那個說思想賦予尊貴、賦予品格的人也算得上出身高貴,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在我們中間的原因。」

亞西比德和其他人一齊鼓起掌來。

「我明白了,克里底亞,你確實曾認真地聽了我的話。」蘇格拉底微笑著說,「但在這麼多差不多擁有一半神權的男孩們中間我還是感到惶恐不安。除了你們有權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英俊外貌以外,你們實際上還擁有另一種權力,那就是你們生來便擁有的財富。如果當你們獲得政治權力後卻一天都沒有使用過它,那我可會感到萬分驚奇。你們想要擺脫財富是相當困難的,即使你們會被權力所麻醉。」

「為什麼我在你的這些恭維聲中聽到了忠告?」克里底亞問道。

「因為這事實上就是忠告。」蘇格拉底回答說。

「你不信任我們嗎?」

「勝利是上帝賜予我們的一件危險的禮物。根據不同性情的人,月桂香可使其沉睡或陶醉。」

僕人們將第一組菜放在鋪有刺繡的亞麻桌布的餐桌上:用小茴香浸漬的小魚、由黃瓜和冷凝牛奶製作的帶有鄉村風格的沙拉,另一盤沙拉是由小鰻魚和浸在月桂香醋和油中的辣菜根製作而成,第三盤則配有撒滿洋蔥的魚片……酒壺均是銀質的。僕人們向其中倒滿了清亮甘醇的美酒。飲幹了美酒後,亞西比德又叫上了用山野調料烹製成的鯔魚,它看起來像是一股液化的和風。

「告訴我們吧,蘇格拉底,」阿萊克西奧斯問道,嘴唇因為沾滿了沙拉中的油而顯得閃閃發亮。「在圍攻伯蒂德時,你救我們的主人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他救了我才對。」蘇格拉底反駁道。

「不,是他。」亞西比德說。

四周爆發出一陣笑聲。「總歸有一個救了另一個吧。」阿萊克西奧斯說,「快說說。」「我們共有六個人,」蘇格拉底開始說道,「當時是下午三點,我們大概離城牆還有一普賴特爾的路程。我們的弓箭手試著向躲在雉堞後的敵人瞄準,我們也準備向那些從伯蒂德中出來驅散我們的步兵發起進攻。我發誓亞西比德為保護我擋在我面前,可突然間一支箭向我們飛過來,亞西比德大叫了一聲,我看見血從他大腿上噴出來……」

「然後,」亞西比德打斷道,「他將我推倒在地上,躲在矮樹叢小山崗下,因為這時第二支箭又飛過來了。」

「是的,但如果你一開始沒有上前保護我的話,那麼被那支箭射中的應該是我才對。」蘇格拉底說道。

「如果你沒有將我推在地上,我就會第二次中箭的……」

「但當你們返回雅典時,」阿萊克西奧斯說道,「將軍會要給你們頒發榮譽勳章。此次倒是蘇格拉底佔了上風,是你,亞西比德,是你最終獲得了勳章。」

「你倒想想看,」亞西比德說道,「他比我會雄辯多了!」

笑聲又一次響起。大家的胃口出奇的好:桌面上的菜肴已被一掃而空。僕人過來收拾然後又端上下一組菜。塞滿葡萄餡的鵪鶉、用百里香烤製成的魚、用茴香和小扁豆燉制的羊肉濃湯、用橄欖蜜製成的上頭鋪滿芝麻的小蛋餅。酒壺中也被重新裝滿了用樹脂釀製的更醇香濃厚的美酒。

「你是從那時起開始愛上亞西比德的嗎?」一個叫埃里斯提的客人問蘇格拉底。

「自從我第一眼見到亞西比德時我便愛上了他。」蘇格拉底嚴肅地回答道,「在這世界上我只愛兩樣東西:哲學和亞西比德。」

「對你來說,一個像哲學一樣抽象的東西和一個像亞西比德一樣俊美的男孩間存在著什麼關係?」埃里斯提問道。

「仔細想想吧,埃里斯提。哲學幫助你認清人類行為的動機,由此來引導你自己的行為。同時它也使你看清了自己是誰。而愛情,它使你認識到自己的慾望所在,也就是說使你了解自己。所以我的想法與我的感覺兩者間是再和諧不過了……」「但亞西比德比我們多了什麼呢?」阿萊克西奧斯插話道。

亞西比德一動不動地聽著,若有所思。

「我不會拿他與你們做比較的,」蘇格拉底微笑著回答道,「因為你們中的每一個都代表了我所憧憬的理想,就是說我愛你們每一個人都甚過其他人,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當我看見亞西比德的時候,他頭頂燃燒著的那一團天堂之火一會兒將他抬升至半仙的行列,一會兒又將他帶回人間。」

這些年輕人一邊聽著一邊撕開手中的鵪鶉和魚。他們年輕人固有的熱切的目光放射著渴求的光芒,他們渴求了解世界、接受教育,就像身體渴求食物一樣。

「那麼你呢,亞西比德?」埃里斯提問道,「你也愛蘇格拉底還是你就這樣讓他愛你?」

房屋主人向僕人使了個手勢,後者便迅速地拿來了一條餐巾。他擦了擦嘴,喝了一小口酒。

「埃里斯提,你這個問題問得不好。當我們被一個像蘇格拉底一樣的男人愛時,除了回應他的愛,我們別無他求。如果這就是你想說的,那麼對,我是在讓蘇格拉底愛我。現在,我想你該問我是不是第一眼就愛上了蘇格拉底,那麼我告訴你:不。我愛上他是在第一次談話後,因為他的思想真是太有魅力了。而且我懂得了如果一個人的思想不親切那就不能稱其為思想。蘇格拉底是惟一能給我慾望想要不停超越自己並發掘自己身上最好潛能的人。蘇格拉底的愛與父親的愛和我給予他的愛一樣高貴,但卻比後兩種愛更強烈,也比兒子的愛更具有活力。但我們是情人關係。」

四周寂靜無聲。

「你不愛其他男人嗎,蘇格拉底?」運動員問道。

「你是指感情上的還是肉體上的關係,歐克利內?」蘇格拉底微笑著反問道。

他們集體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你還認不認識另一個蘇格拉底把他介紹給我呢?」運動員又說道。

笑聲更大了。

「告訴我,蘇格拉底,」埃里斯提問道,「你是怎麼樣才把你對於民主的感覺同你對那些更美的、更高貴的、更勇猛的事物的愛調和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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