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輝煌的落日 阿斯帕吉家的晚餐

「她就住在那兒。」一個過路人停下來說道,他此刻正站在繆斯山上,面前那幢玫瑰紅的別墅像毛皮上一件不雅的珍寶似的透過陰暗的橡樹叢呈現在眾人眼前。

是別墅嗎?還不如說是一座宮殿呢。這半帶幻想半帶諷刺的聲音是由一個運動員發出的,因為他長著一頭短髮,人們自然這樣認為。

「要想得到這樣一座房子,那她可真得有個大屁股才行啊!」他那個也是運動員的夥伴說道。

他們一起放聲大笑起來。不難發現他們的諷刺中飽含嫉妒之情。他們才剛20出頭,在這一年齡段的人已經不再滿意見到不同性別的烏合之眾相混在一起,但還沒到關心做兔肉的調料甚於關心兔肉的年紀。總而言之,如果一切可能的話,他們倒是十分願意能被邀請去這家做客,但事實上,沒有介紹信的話誰也進不了這家門。這可不是那種比雷埃夫斯的水手出入的妓院,在那兒人們總會去浴室前先做點什麼;這兒可是住著一個高級妓女,晚餐總是做得精緻無比。而且,這兩個過路人可是聽說一頓六人份的晚餐在這兒得花上一個金斯塔特爾。而他們,就跟其他運動員一樣,儘管不是奉承她就是對她慷慨送禮,每月到這兒來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了。

「她現在可不收禮了。」一個年輕人說道,「這幾年她都跟伯利克里生活在一起。你想想她可不會在家中再邀請一大幫言談粗俗的傢伙,因為我們的第一將軍在那兒呀!」

「我還以為他們都結婚了呢……」

「確實是這樣,他和他妻子間達成協議可以休妻。前妻為他生了兩個兒子,而這個女人為他生了第三個。」

「他的大兒子叫粘西比(舉個例子說,這就像法語中的多米尼克,男性女性的名字都是一樣,只不過有一些細微的變化)吧,是嗎?」

「是的,你認識?」

「他可是個暴躁的傢伙。他往窗戶外扔錢還自認為是伯利克里的兒子。」

他們笑了起來……

這座位於南弗斯山上的兩層樓房是貴族優雅性的首要體現:雖然只是一座簡單的建築物,但內部卻有兩根立柱,台階也由七級組成。這種比例正是它的與眾不同之處:它的精確和雅緻極受那些不愛奢華排場的新貴們的青睞。

「有兩位婦女繼承了它。」青年中的一位說道,「我想我可以說服我認識的某個人讓他邀請我們進去。」

「誰?」

「亞西比德的一位朋友。」

「等一下,我可不需要他來追求那些男孩。」

「這不關男孩的事,他照樣也追求女人。」

正在這時,一個女人出現在窗口,她狠狠地向這兩個走遠的過路人瞪了一眼。

一個小時以後,當一小部分紫色的天空被染成了金黃色時,伯利克里終於拖著疲倦的腳步來了,他只帶了兩個隨從,這兩人在花園門口停了下來,花園裡夾竹桃樹隨風搖曳。伯利克里獨自一人向幾步之遙的台階走去。

她在門檻處等著他。他凝視著這張熟悉的臉龐,幾年來仍然依稀呈現橢圓狀。她的褐色大眼睛柔情似水,小巧的嘴微微帶笑,在他們共同相處的18年里她幾乎不曾有改變……他將手放在她肩上。

「勞累的一天,是吧?」她對他說。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洗澡水放好了,傭人已經在等你了。」這所房子惟一的一個男僕是服侍將軍洗澡的。他40多歲,有著厚實的後背肉,手腕既柔軟又有力,滿身的肌肉能將疲勞、年齡和煩惱一併排出。伯利克里下了三級台階便到了那放滿香薰水的大理石池旁。傭人跟隨主人一同走下,他的大拇指順著浸濕的三角肌方向不停地擦著,接著揉了揉頸部使其活動開來。兩隻手搓著大腿,將他的腳彎成弧形又拉了拉腳趾以便放鬆他的腳腱。伯利克里輕鬆地長噓了一口氣,讓傭人將他的全身塗滿柏樹香油,然後他換上了乾淨的長袍,穿上了輕便的拖鞋,穿過那種滿了茉莉花的院子,走上平台來到了她的身旁。

平台中央擺放著一張放有日晷的方桌,此時陰影部分已佔了一大半;房子正面架著一個葡萄架,上面爬滿了紫藤花,就在它散發的聖潔的芳香下坐著這房屋的女主人,她正彈著豎琴。

一個年輕的男子背靠著欄杆,帶著莊嚴的表情仔細地欣賞著這琴聲,他長得和伯利克里一樣英俊非凡。他轉向將軍,那雙眼睛長得與那演奏豎琴者一樣。他向他跑去,滿臉微笑,他們擁抱在了一起。「你今天都做了什麼?」伯利克里問道。

「就跟平常一樣。前幾小時在綜合教師(這是公元前5世紀時在雅典開始盛行的給近8歲孩子的教育課程,一般來說它包括三個部分:文學,在綜合教師家上課;音樂,由奇特拉琴師授課,被認為會對孩子的性格與思想都產生深刻的影響;還有體操)家裡,我讓他教我論證學,但他卻告訴我這已經超過了他的學科範圍。」

「我會同蘇格拉底說一聲的。」伯利克里說道,「那麼你在健身房裡做了些什麼?」

「我跑步了,」年輕人回答道,「老師說我是所有學生里最出色的!」

「好,好。」伯利克里說。然後,他轉向了那個少婦。

「阿斯帕吉,幫我們叫一些酒來,今天要為伯利克里的成績幹上一杯慶祝慶祝。」

這個年輕人叫伯利克里,就像他父親一樣。至於阿斯帕吉……去問問海爾米普,那個喜劇詩人,他會這樣告訴你說:「那是個20年前從米萊來的妓女。就像所有次亞大陸來的人一樣,她十分狡猾,她知道怎樣用騙術獲得自己無法用實力獲得的東西。她野心很大,而且家中的錢又滿足不了她,於是就在雅典定居了下來。在雅典,她開了一家客店,還準備些精緻的晚餐。為了提高自己的名聲,她常邀請些肯為她說話的人來:比如詩人、戲劇家、詭辯家,總之是些多嘴多舌的人。還沒算那些貴族和權力家呢。對我們來說不幸的是,她還會看書,記憶力也不錯。於是她就把那些最喜歡的詩爛記於心,在她的小舞蹈者們向客人露屁股的時候背出來給他們聽。這些天真漢真的把她當作是有學問的人,但您去看看她到底有多麼狡猾:她很快就迷住了第一將軍,伯利克里。她本來很想和他結婚的,但無奈他已經結過婚了,而且,正是他18年前親自製定的法律禁止雅典人與外國人通婚。她只好為他生了個孩子。她對伯利克里的影響很大,而且我敢肯定,就是聽了阿斯帕吉的建議伯利克里才投身進與伯羅奔尼撒的戰爭中去的。她用感情拴住了他,但就像許多男人一樣,如果伯利克里要求改變,她也會為他提供其他的女人。這是我們赫丘利的新奧穆法爾!」海爾米普,實際上,還沒這麼奇怪。他對阿斯帕吉心懷憎惡,兩年前,對這個女人他就以有傷公共風化罪向公民法庭提起過訴訟。是伯利克里本人維護了她,是他含著眼淚要求法官們對她從輕處理。阿格拉廣場為此事在幾星期內一直討論不休。海爾米普在法庭前訴訟失敗,但卻在民眾面前贏得了支持:對雅典人來說,城邦的英雄首先帶了夫妻間不忠誠的壞頭是相當不合適的,而且他竟然還與一個富綽的妓女同居更是讓人不能容忍。於是城中就開始投海爾米普的贊成票,而對伯利克里與他的情婦報以同樣嚴厲的指責。

對此,哲學家普羅泰戈拉聳了聳肩膀說:「如果伯利克里只是個陌生人,你們就不會問同樣的問題了。是因為你們把他當成了英雄,你們認為英雄就應該與其他男人不同。但如果他連男人都不是,那他怎麼成為英雄呢?你們對阿斯帕吉的憎惡充斥著中庸思想的痕迹。是她點綴了雅典,她的名聲早已超越了國界。」

這天晚上,伯利克里便把普羅泰戈拉邀請去吃晚餐。將軍希望他的兒子聽聽他說的話;他甚至期望普羅泰戈拉能收他做學生。

前廳里迴響著說話聲。所有的客人都準時到了:他們是兩位律師,李奧克里特和帕爾達洛斯,將軍會的議員,40來歲,大腹便便,面色紅潤;阿萊特,臉上總帶著嘲諷表情的富有船主;建築師梅希克萊斯,是個腦袋長得像白鼬的瘦子,他為普羅比利斯做過偉大的設計,附帶還設計過阿斯帕吉的別墅;他年輕的助手阿里斯提,人很甜美,頭髮也被精心梳理過;希波達奧斯,一個50來歲的詩人,雖禿了頂但氣色不錯,他向阿斯帕吉表示了祝賀;最後是普羅泰戈拉,他長得很高大,灰色的鬍子被精心梳整過,頭髮也一樣,他有著一雙非常敏銳的眼睛,看上去有時像在幻想,有時卻像在挖苦。蘇格拉底也在那兒,他是以將軍會議員的身份出席的,但也是因為想秘密窺探普羅泰戈拉的智慧。他們將房間裝飾滿香料,有玫瑰、紫羅蘭和水仙,以此證明他們是剛走出浴池不久。

僕人們為他們脫去大衣和鞋子,然後給每人送上了一杯鮮酒。晚餐在餐廳供應,那兒的窗戶都面朝大海。賓客們的眼睛向四周環顧,他們中的大部分還是第一次被邀請來此。我們可以猜想一下他們預計到了這樣的窮奢極侈。阿斯帕吉知道普羅泰戈拉不喜歡過分的奢華,她的直覺肯定地告訴她今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