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

以西奧的能耐,這個酒吧實在太委屈他了。每當他那些管樂隊的朋友們在斯帕基斯酒吧演奏之後,多喝了幾杯就會說出這番話。這倒不是因為他們瞧不上斯帕基斯這樣一個破舊的酒吧,他們的話針對的純粹是這裡的客人。雖說西奧一心想開一個真正的爵士樂酒吧,可他卻買下了這家已經有了常客的舊營業場所。那些客人經常光顧這裡,他們讓他賺到了錢,可他們總以為《別讓我心碎》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樂曲,如今的音樂都比不上它。西奧喜歡的是薩克斯管,但是要吃飯還得靠下層普通人。

查利·帕克①,請原諒我。

①才華出眾的美國作曲家、演奏家,其最佳唱片都是與一支非正式的小型爵士樂隊合作錄製的,具有獨特的薩克斯旋律。

西奧剛剛用一支聲音洪亮的獨奏曲結束了一組曲子——那音調不亞於勃魯斯樂曲,有兩個頭戴牛仔帽的女人便立刻愉快地跑到投幣自動唱機跟前,耳邊頓時響起了震耳的滑奏樂聲,嚇了他一跳。前面的桌子旁坐滿了街對面汽車行的員工,這些人對音樂充耳不聞,其中一個在哈哈大笑著,笑得啤酒從兩個鼻孔里直往外流。但是,也有幾個人在鼓掌,後面一個女人甚至還抬起雙手向他豎起了大拇指,西奧見狀臉上露出了笑容。斯帕基斯酒吧會漸漸變樣的,對這一點西奧很有信心。

西奧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薩克斯管放回架子上,那是一隻老比斯徹爾400,是教他吹薩克斯管的人留給他的。他的外公賽勒斯曾經是邁阿密哈萊姆區奧弗鎮上一個夜總會的明星,西奧十多歲的時候,老人便培養起了他從骨子裡對薩克斯管的熱愛。他若是知道將近四年的死牢之苦也未能磨滅西奧的這種愛,他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喝點兒什麼,朋友?」西奧說。他走到吧台後面,將白圍裙束在腰上。

「蘇打水。」

「戒酒了,是吧?」

「不能喝,我在吃止痛藥。」

西奧在水箱邊抬起頭仔細瞧了瞧那個人。雖然燈光很暗,但即使在陰影里,也能一眼看出那傢伙挨了揍。「老天,真厲害。我見過有人臉上帶傷到這兒來,可我還是頭一回看到來的人傷成這樣。」

「著實被一隻很在行的野驢給踢了一腳。」

「看來你說得沒錯。」

「是被你哥哥踢的。」

西奧將玻璃杯放到吧台上。他們兩人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但是西奧從傑克那兒聽說了許多事。

「你一定是天才格里吧。」

「你和你的那個朋友斯威泰克總是要拿我開心,是嗎?我再最後告訴你一遍,是紳士格里。」

「你到這兒有何貴幹,紳士?」

「你說呢?」

「蠢話。」

格里剛想笑,便疼得扭歪了臉。「他媽的,笑也要疼。」

「那不關我的事。」

格里小心翼翼地將玻璃杯放到嘴邊,可他的嘴左側腫得很厲害,一溜蘇打水順著下巴流下來。「你說的對。是我的事,不過也是你哥哥的事。」

「那只是因為你他媽喜歡到處亂咬人。」

「你果真有膽量告訴我不是你哥哥乾的?」

「你說的沒錯。」

「你算什麼,你是他不在犯罪現場的證人?」

「不,我是他拳擊場上的夥伴。他和我打對手已經有許多年了,我一看見你的臉,馬上就知道不是塔特姆乾的。」

「怎見得?」

「塔特姆的左鉤拳出手很兇,一般人根本來不及躲閃。有一回連我的右眼也被打腫了,三天睜不開眼睛,可你的右眼一點事兒沒有,你被打腫的是左半個臉。你說說看,這是怎麼一回事?」西奧一邊說,一邊假裝朝格里那隻沒有受傷的右眼虛晃了一記左鉤拳。

「你哥哥並不是個獨臂惡棍,他也會從另一邊出手。」

「他也會動腦子。如果他要揍你,絕不會讓你看見他的臉。」

「我不會看錯。」

「我不信你的話。」

格里露出奸笑,竭力忍著面部抽動引起的疼痛。

「好吧。也許那個襲擊我的人我沒看得太清楚,不像我在法庭上陳述的那麼肯定。不過,我來這裡可不是要跟你爭論什麼證據。」

「那你來這裡幹什麼?」

「因為我有話要對你哥哥講。老實說,我把這話講給你聽感到比較安全。你肯定會把我的話傳給他。」

「也許吧。」

「我想跟他做筆交易。」他扭頭朝身後兩邊看了看,好像要弄清楚周圍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談話。「如果塔特姆肯聲明放棄他繼承遺產的機會,退出遊戲,我就會撤回指控。」

「你會怎麼樣?」

「我會告訴法官是我搞錯了。當時天很黑,我剛喝過酒,事情又發生的很突然。經過考慮,我認為打我的人不會是塔特姆。」

「作為代價,你要我哥哥放棄繼承四千六百萬美元遺產的機會?」

這時一個女招待來到吧台邊上。「來兩瓶巴德,西奧。」他打開兩個長頸瓶放進她的托盤,那女招待走開了。

「還有,」格里說。「如果塔特姆果真退出,我會付給他二十五萬美元,是現金,立刻就付。無論我能不能繼承到那筆錢或什麼的,他只要退出,我就給錢。就這麼簡單。」

「你打算靠花錢來為你繼承遺產鋪路?」

格里從他的蘇打水杯子里取出一塊冰,敷在他那腫得厚厚的嘴唇上。「靠智慧,不靠野蠻的暴力。要贏得薩莉的遊戲,就得靠這個。」

「有意思,你看上去可沒這麼聰明。」

「至少現在要受限制令制裁的人不是我,對不對?」

「你準是想那筆遺產都快要想瘋了。」

「跟其他繼承人做交易,規勸他們退出,並不違法。這只不過是一種生意而已,淘金的生意。」格里臉上露出一絲奸笑,勾動著手指要西奧湊過來,好像要告訴他一個天大的秘密。「我把這比做一個金礦。」

「你這是在利用捏造的襲擊指控來賤價擺平我哥哥,讓他退出。」

「我說了我會收回指控,可我並沒有說那是捏造的。」

西奧搖著頭格格笑道:「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一個笨蛋?」

「你說什麼?」

西奧收起笑容,湊過身去說道:「這是訛詐。」

「我可不這麼看。」

「不管你怎麼看,我認為這就是訛詐,塔特姆也會認為這是訛詐。這對你可不是什麼好事。」

「你這算是威脅?」

西奧直盯著他的臉,兩隻大手用力摁住吧台。格里也竭力擺出一副很兇的樣子,可他那顫抖的眼皮露了他的底兒。不過,令他感到驚訝的是,西奧竟然退了回去。格里以為自己在這種怒目對視的較量中佔了上風,似乎很得意,沒想到西奧起身走到舞台上,拿起架子上的麥克風說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請大家注意了。」

酒吧里的嗡嗡聲減弱了一些,但沒有完全安靜下來。

格里膽怯地在吧凳上扭了扭身子,顯然感到心虛。

西奧接著說道:「我並不想揭人的老底,不過我剛剛得知今天晚上格里·科利特先生來到了我們這裡,就是坐在吧台那頭的那個人。你們可能會有興趣知道科利特先生原先是馬薩諸塞州的議員,就是他起草了美國第一部強制摩托車手戴頭盔的法令。夥計,來接受大夥的致謝吧。」

酒吧里發出一陣噓聲。撞球桌旁邊的摩托車手們沖著格里怒目而視,嚇得格里恨不能鑽進吧台里。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開始朝吧台那邊走過去。一個面容猙獰,兩隻前臂上刺著同樣的花紋,「惡棍」一詞被刺成「惡混」,好像故意要顯示出他根本不屑單詞怎麼拼。另一個大塊頭上身光著膀子,僅穿著一條磨破的牛仔褲和黑色的皮坎肩。他在用撞球杆的大頭敲著張開的手掌,每敲一下,腕子上的金屬鏈都發出嘩嘩的響聲。

西奧轉身走回吧台後面,心裡感到很痛快。「蘇打水的錢算在我身上,天才。去取車的時候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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