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

邁阿密最重要的一家報紙的總部位於市中心北端,就坐落在波光粼粼的比斯坎灣海岸。白日里,從這裡可以看到停泊在邁阿密港的輪船,看到遠處邁阿密海灘古典式建築群的輪廓。可是到了晚上,當夜色映在那一塊塊平板玻璃窗戶上時,美麗動人的景色不見了蹤影,位於第五層樓上的《邁阿密論壇報》新聞編輯部給人一種毫無生氣的作坊般的感覺。

夾在鋪著米黃色花地毯的地板與吊著的熒光燈之間的,是一組組齊肩高的隔板,縱橫交錯,將寬大的房間分成一個個開放式的工作區。這裡容納著一百五十名記者和編輯部工作人員,每人一台終端顯示器,一張灰色的金屬寫字檯,還有一部鈴聲不斷的電話機。

迪爾德麗·梅多斯在獃獃地望著顯示器上自己的影子愣神。

自從得知自己是薩莉·芬寧四千六百萬遺產的六個繼承人之一,迪爾德麗便一直在絞盡腦汁籌劃,想就這件事從一個最佳角度人手寫一篇報道。所有的基本素材都是現成的,薩莉是個漂亮女人,有著悲劇性的背景,第二個丈夫是億萬富翁,她突發奇想以一種獨特的方式來安排自己的遺產,這個安排背後的動機好像十分神秘,而這個動機是迪爾德麗急於想弄明白的。迪爾德麗最終決定寫一篇紀實報告,由三部分組成:作為受害人的薩莉·芬寧及其女兒;薩莉·芬寧與第二個丈夫的婚姻及她遇刺身亡;薩莉·芬寧在墳墓里依然操縱著六個假定繼承人的命運,這六個人好像彼此沒有任何聯繫,而最終僅有其中一人可以繼承全部遺產。於是,那天下午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主編,沒想到立刻被主編否決了。

「對不起,迪爾德麗。我們沒有預算經費來刊登額外的紀實報告。」

「可是,大量的調查工作都已經做過了。」

「那些東西我以前都聽說過。」

「沒有錯,」她說。「五年前薩莉·芬寧女兒的兇殺案就是我報道的,第一部分實際上已經完成了。」

「正是這個部分沒有什麼新意。」

「其他部分也不像你想的那樣需要多少額外工作。不管怎麼說,我成了她遺囑里的繼承人之一。反正我自己也得做調查,幹嗎不把調查報告登出來?」

他做出一副怪相。「這就更成問題啦。你盡可以說我古板,可老實說我不喜歡身為當事人的記者寫的東西。」

「其實我不是什麼當事人,我被牽扯進去純屬偶然。我想薩莉·芬寧選擇一個記者做繼承人的惟一目的就在於希望有人能把真相寫出來。」

「你認為就憑這個理由我們就應當刊登你的報告嗎?」他問道,好像難以置信。「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

兩個人越說越僵。迪爾德麗不同意他的看法,但又不想太咄咄逼人。於是她打算在後兩個月里報道一些諸如吃辣椒醬比賽以及高中學生會競選之類的事。

迪爾德麗把手指放在鍵盤上。有一種辦法,那就是乾脆開始寫了再說,先寫出幾頁精彩的,然後再去說服他改變主意。這樣做雖說有風險,但是干記者這一行不冒險就別想出人頭地。全國有那麼多新聞編輯部,滿是有才華的新聞記者,倘若被否決了就退縮,那還有誰能得到普利策獎。再說啦,手握生殺大權的那個人是個白痴。

她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飛舞著敲出詞句,卻被電話鈴的響聲打斷了。

「我是梅多斯。」她對著聽筒說道。

「想知道是誰殺了薩莉·芬寧嗎?」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很低沉且僵硬,顯然是在通過一個語音轉換器說話。賣這種轉換器的商店在邁阿密市中心滿世界都是,幾乎每隔一個街區就有一家這樣的間諜用品或電子產品商店。

迪爾德麗沒有立刻回答。編輯部里嗡嗡聲不斷,四周到處都是交談的聲音。她把另一隻耳朵堵住,好像是為了確認她剛才沒有聽錯,問道:「你說什麼?」

「你肯定聽見我的話了。」

「你是誰?」

「如果我打算告訴你我是誰,我還會用語音轉換器嗎?」

「你為什麼要給我打電話?」

「因為我有一條消息要透露。你想聽嗎?」

她的心怦怦直跳,把聽筒夾在肩頭上,匆忙抓起紙和筆。「我在聽。」

「她被人用槍打死的時候,我正好在395號州際公路的坡道上。我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

「整個經過。」

「咱們從頭說。你當時在那裡做什麼?」

「不,咱們得從真正的開頭說。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她停了一會兒,揣摩著該怎麼說。「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明白。」

「你聽我說,我不能為了一條消息向你付錢。」

「作為有聲望的《邁阿密論壇報》的記者,這是實話,你不能付錢。但是作為急於想了解情況的薩莉·芬寧的遺產繼承人,為了某個人所花的時間和給他帶來的麻煩做些補償,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她用力握緊了聽筒。她需要這個?肖息,非常需要。「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就憑我可以讓你看到薩莉·芬寧被殺時她戴的那枚四克拉的鑽石結婚戒指——你知道,警察發現她的屍體的時候,她的那枚戒指不見了。」

迪爾德麗渾身毛骨悚然。她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下意識地斷定她的上司們不會同意她這麼做。

「我們應當談談這件事。」

「你想看看那枚戒指?」

「是的。」

「那麼,咱就得在我的地盤見面。」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道:「什麼地方?」

他嘿嘿笑了兩聲。「別著急嘛。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會打電話告訴你到哪兒去。」

她把手機號碼告訴了他,問道:「我什麼時候能接到你的電話?」

「我要到半夜才能下班,到時候別關機。」

「什麼,半夜?今天晚上?」

「對。除非你想推遲見面,或者你想把這件事徹底忘掉。那我就給《太陽衛士報》的記者打電話。」

「不,」她說,盡量不流露出自己渴望的心情。

「我沒問題。今天晚上沒問題。」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想有旁人在場。只有你和我。明白嗎?」

她使勁咽了一口唾沫,說道:「明白。」

只聽見那人說了聲再見,就啪嗒一聲掛斷了電話。給她打電話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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