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

事情進展得很快。星期二早上,傑克和塔特姆就出現在法庭上了。他們計畫要促使這件事發展得更快。

傑克很少涉足遺囑驗證法庭,到這裡來對他來說多少有點兒不大適應。從某種意義上講,遺囑驗證法庭是美國整個文明的法庭體系中最不文明的地方,是一個殘忍的角斗場。在這裡,姊妹與兄弟相爭,兒子背叛母親,全都是為了爭奪家產。然而這裡的氣氛卻令人感覺很奇特,彬彬有禮,至少律師之間是如此。他們彼此爭先為對方開門,互致早安,親切地握手,直接以名相稱①,甚至在法庭辯論的時候也是和聲細語,好像是為了向故去的人表示尊敬。這裡的利害紛爭與其他法庭沒有什麼兩樣,但是風格卻大不相同。這大概就是為什麼人們稱其為「文明法庭」之緣故吧。

①美國人喜歡以名而不是姓相稱以示親近。

「早上好。」坐在法官席上的帕森斯法官說,他是邁阿密一達德郡司法部一位特別受人尊敬的法官。這個美籍非洲裔法官身體精瘦,卻很結實,長著兩道灰白的粗眉,剃光了的頭宛如一個嶄新的保齡球,閃閃發光。

「早上好,法官大人。」眾律師和當事人齊聲應道,嗓音有粗有細參差不齊。自從維維安·格拉索律師事務所的那次會議之後,扯進來的遊戲參與者數量有了相當可觀的增長。很顯然。沒有一個遺產繼承人願意參加薩莉這場四千六百萬美元的遊戲而沒有頂尖的法律顧問相助。前夫米格爾·里奧斯請來了帕克·艾梅斯,他曾擔任過五屆佛羅里達州律師協會的主席,是已故威爾·羅傑斯的遠親。(說句玩笑話,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他不喜歡的故人。記者迪爾德麗·梅多斯的顧問不止一個,她從邁阿密最大的律師事務所聘用了兩名律師。州助理檢察官梅森·魯德斯基已經辭退了先前的那個律師,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前法學教授,那本有關佛羅里達州遺產及信託財產法的書就是他寫的。維維安·格拉索首先以薩莉個人財產代理人的身份介紹了自己,接下來眾人的自我介紹聽起來就像是遺產驗證律師的《名人錄》,惟獨有一個人與眾不同。

「法官大人,鄙人是格里·科利特……代表格里·科利特出庭。」

四周的坐位上發出一陣輕微的笑聲,好像令格里十分離火。顯然在整個法庭里,惟有他一人不覺得當事人自稱是自己的律師很可笑。

法官道:「斯威泰克先生,是你提出動議讓我們大家來到這裡,請你進行法庭陳述。」

「這個動議其實很簡單,法官大人。如您所知,維維安·格拉索是薩莉·芬寧的個人財產代理人。按法律規定,她應當在薩莉·芬寧死亡之後的十天之內向法庭檔案員提交一份芬寧女士最終遺囑的副本。可是直到今天,十天的期限已經過去了,法庭的檔案中仍然沒有那份遺囑的記錄。」

「可是,據格拉索女士稱,她已經在其律師事務所向你們宣讀了整個遺囑。」

維維安起立道:「您說的完全正確,法官大人。」

「這並非完全正確,」傑克說。「她的確向我們宣讀了整個遺囑,但她並沒有宣布第六位繼承人的名字。」

維維安說:「我是否可以解釋,法官大人?」

「請解釋。」

「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一筆四千六百萬美元的遺產,看看這個案子所引起的興趣吧。」她一邊說,一邊轉身指向身後的公眾席。

傑克與其他人一道轉身向後望過去。公眾席上幾乎坐滿了人,一個挨著一個坐在多達六排的席位上。

法官問道:「一夜之間這個案子的消息是從哪裡傳出去的?」

維維安道:「您顯然沒有看今天早上的報紙,那篇引人人勝的小文章:四千六百萬美元遺產,生死攸關的冒險遊戲,繼承人之一缺席。既然繼承人當中有個記者,要傳播這種消息用不了多久。」

只見迪爾德麗·梅多斯在她的位子上直往下縮。

維維安接著說道:「您再想想,為什麼今天法庭里幾乎座無虛席?難道真是把今天的開庭當成了米老鼠木偶戲?讓我來告訴您為什麼,因為今天早上混進公眾席冒充聽眾的每一個人都是受了某個律師之託。那些律師們正垂涎欲滴,等著我吐出第六個繼承人的名字,然後他們就會去追著那個人遞上名片。」

傑克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許多人的臉上掛著被人揭穿老底而心虛的表情。

法官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說道:「這很滑稽,不過我突然想起了前幾天晚上觀看探索頻道時看到的一個場面。有一隻走投無路的鹿被一群齜牙咧嘴的餓狼團團圍住。那群狼慢慢圍攏上去,嘴裡流著涎水。最後,有一隻狼猛然撲過去咬住了那隻鹿的角,其他狼也跟著撲了過去。一眨眼的工夫那隻鹿便四蹄朝天倒在地上,被撕拽著扯裂開來,那群貪婪的狼殘忍地爭搶著美餐。哦,我走了題。不過我想我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說明,四千六百萬美元的三分之一的確是一筆可觀的勝訴費,足以引起一場爭鬥。」

「您說的沒錯,」維維安說。「這正是我不願在找到第六個繼承人之前公開其名字的原因。如果我被迫透露他的名字,如您所說,恐怕就會有一隻狼搶先於我找到他。老實說,我認為以這種方式讓某個人得知自己是遺囑提名的繼承人,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我同意,」傑克說。「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有要求法庭責令格拉索女士向法庭提交文件。」

「那麼,你要求什麼?」法官問道。

「這個情況很特殊,」傑克說。「芬寧女士的遺囑里說明由最後一個活著的繼承人繼承全部遺產。」

「這正是格拉索女士的理由,」法官說。「除非繼承人願意為了這筆錢等待五十年或更長時間,否則他們要麼就得想辦法使其他繼承人失去資格,要麼就得拿出一種妥協的方法。這就意味著他們需要一個精明的律師。我幾乎可以肯定,一旦透露了那個人的名字,就會有許多律師到處尋找我們那位神秘的繼承人。」

「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面,法官大人,但是請您考慮另外一種可能性。格拉索女士在律師事務所宣讀遺囑之後,立刻就有人講了一個笑話,我想是這位科利特先生吧,意思是幸好繼承人當中沒有一個是經過專門訓練的殺手,否則他們可能就得開始小心提防有人在背後捅刀子了。離開律師事務所之後我突然想到,我們怎麼能確定那個不知名的第六位繼承人不是一個經過訓練的殺手呢?」

「你有理由證實他是個危險人物嗎?」法官問道。

傑克有些猶豫。他不好告訴法官薩莉·芬寧曾經試圖僱用自己的當事人做殺手,也不好告訴法官他提出這個動議的真正目的是想證實自己的推斷,第六號繼承人就是薩莉雇來槍殺自己的那個人,那個人沒有拒絕薩莉的要求。

「我對他一無所知,」傑克說。「但是為了人身安全和精神上的安寧起見,每一位繼承人都應該知道第六個繼承人的名字。因此,我要求法庭責令格拉索女士立刻向我們透露他的名字,不過要保密,僅讓我們這些人看就可以。等她找到了那個人,方可公開那人的名字。」

「格拉索女士,你有什麼異議嗎?」法官問道。

「從理論上講,沒有,」她回答道。「但是,我何必須面對現實。如果我只是把這個名字告訴斯威泰克先生,我不會有什麼疑慮,因為我了解並相信他。可是,我們得面對現實,一旦坐在欄杆那—側的小人,得知坐在欄杆這一側的諸位,都知道第六位繼承人是誰,無須說他們肯出多少錢,給我們當中的某一位換取消息。」

格里從位子上跳了起來。

「我抗議,法官大人!格拉索女士剛才做指控假設的時候,眼睛直盯著我。」

「我沒有。」

「噢,簡直是一派胡言。」

「夠了!」法官道,在空中揮了揮雙手。「我不允許律師在我的法庭里互相攻擊。」

哇,是的,傑克心想。在「和聲細語的法庭」里是不允許互相攻擊的。

兩位律師道了歉,但是法官已經下了決心。

「格拉索女士,我很理解你的顧慮,但是我不能根據你憑空假想有些律師會為了追求豐厚的酬金做出不道德的事而延長最後的期限。」他抬起跟廢從鏡框上方望著公眾席。

「因此,我必須清清楚楚地告誡坐在後排上的諸位,如果有人想逾越道德和情操的界限,去追尋那第六個繼承人,那他就得同我來較量較量。」

「您的意思是要我向法庭提交副本?」維維安問道。

「是的,不得超過今天。為了避免檔案室的門被擠破,咱們得這麼辦,請宣布第六個繼承人的名字。」

「就在這兒,當庭宣布?」

「就是現在。」

「好吧,如果這是法庭的裁定。」

「這是我的裁定。」

「他的名字是艾倫·西拉普。」

傑克身後的公眾席上頓時響起一陣躁動聲,有數十個法庭探子在取紙和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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