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星期五晚上,傑克去了他過去讀書的中學。科拉爾蓋布爾斯高中的騎士隊要同邁阿密湖區隊在學校的橄欖球場打一場比賽,他覺得帶他的「小弟」去為母校加油是一件挺有意義的事。傑克是美國大哥哥大姐姐計畫①的成員,他特別喜歡帶內特去一些他媽媽沒有帶他去過的地方,比如說橄欖球比賽,一場又一場橄欖球比賽。他這麼做,對於一個獨自撫養男孩子的單親媽媽來說顯然是件好事,這就是他志願參加這個計畫的初衷。後來,他發現內特這孩子十分乖巧,便愈加樂此不疲了。

①倡導志願者參加對青少年進行一對一品格培養的非贏利性機構(簡稱BB/BSA),全美有數百個分支以同樣的標準模式運作,旨在使青少年密切接觸父母以外的成年人,以培養青少年的良好品格。

不過,今天晚上傑克有他自己的打算。

像往常一樣,來看球的人很多。傑克和內特隨著情緒高昂的球迷們,穿過大門口的旋轉柵門魚貫而入。行進樂隊已經來到了球場上,樂手們正齊心協力演奏著大家熟悉的校歌鼓舞士氣。大看台上的觀眾很快就多了起來,球場那頭的記分牌上開始顯示倒計時,從14分一直到開球為止。突然,一長隊的橄欖球隊員從傑克和內特身邊匆匆經過,他們的賽前熱身已經結束,一路高聲嚷嚷著號子返回更衣室去做最後的賽前準備。

傑克曾是學校橄欖球隊的隊員,那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這會兒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曾經穿著這灰紅相間的隊服,像他們這般年輕。

「你打球的那個時候,隊員們也戴頭盔嗎?」內特問道。他今年八歲,有時候他會使傑克感覺自己像是八十歲。

「不總戴,」傑克說。「這很能說明問題。」

「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說,拉著內特朝看台走去。

「你為什麼總這麼說?」

「說什麼?」

「每回我問你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你總是說『沒什麼』。」

「我可沒有總這樣噢。」

「喔——哦,我媽媽也說你總這樣。」

「哦,她這麼說了嗎?」

「她說你害怕讓別人知道你心裡真正在想什麼。」

「她真是這麼說的?」

「你聽這話像我瞎編的嗎?」

傑克笑了笑,不過一想到內特的媽媽把自己看成是一個不願向別人袒露心扉的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可笑的是,他的前妻過去也這樣講。「不讓別人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哦?你倒是跟我說說,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內特學著他的樣兒說,看上去很得意。

「小機靈鬼。」

這是本賽季第六場比賽,到目前為止學校的代表隊還沒有輸過,傑克可以體會到體育場里到處洋溢著的激動氣氛。他們來得太晚,已經找不到最好的座位了,可不知怎的傑克還是不急於去找位子。

他站在五十碼線入口處的坐席後面,望著來看比賽的人群從眼前走過。球隊隊員的父母通常都坐在這個區的坐席上。騎士隊負責組織進攻的前衛是賈斯廷·格拉索,他的母親維維安·格拉索看比賽總是一場不落。

傑克原本打算周末之前給維維安打電話,但由於在奧蘭多忙著處理一件仲裁事務,耽擱了。就是她給塔特姆·奈特寄的信,安排了星期一下午那個神秘會議。傑克盤算著來看球的時候可以「巧遇」維維安,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好決定自己是不是會真的感興趣,值得惹麻煩去同塔特姆那樣的二流子當事人打交道。傑克並不是個過分挑剔的人,不過一個星期以來,他似乎又有了過去時不時會有的那種感覺,要是不同當事人、法官還有其他律師打交道,以法律職業為生並不是件壞事。

「咱們走吧。」內特道。

「稍等一會兒就走。」傑克說。這時,維維安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傑克從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她。

自從在父親任州長屆滿時舉行的告別宴會上見過她一面之後,他就一直沒再見過她,可她看上去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那麼苗條、結實、幾乎不施胭粉,好似剛剛跑了二十英里,加入到一群人之中,風風火火地趕來觀看自己的兒子如何將客隊打得一敗塗地。一看便知蓋布爾斯高中隊的明星是從誰的身上繼承了如此傑出的能力。

「傑克·斯威泰克,」她微笑著說,「你們家的老頭兒可好?」

「好極了。我想他這個月正在北卡羅萊納釣魚呢。」

「他想偷懶。咱們不能讓他退休,得讓他競選議員。除非嘛,他的兒子或許會對政治感興趣。」

「我對競選沒什麼興趣。甚至對自己的直系親屬競選也不感興趣。」

她樂得哈哈大笑。傑克正欲向她介紹內特,卻發現那孩子已經在同維維安十歲的小兒子談起了哈里·波特,兩人談得很投機。這個機會正是傑克巴不得的。

「真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傑克撒了個謊。「我正打算給你打電話呢。」

「有什麼事嗎?」

「是朋友的朋友的事。一個叫克拉倫斯·奈特的人。」

她好像一時記不得了,仔細想了想才記起來。

「哦,是的。是薩莉·芬寧的遺產繼承人之一。」

「繼承人?」傑克感到很吃驚。

「我給他寄了一封信,請他來聽宣讀遺囑。你要跟他一起來嗎?」

「我還不能確定。」

「這種遺囑糾紛的事可不合你的胃口呀,哦?」

「有糾紛?」

「我也說不好。我想可能會有吧。不過,還沒有人提出什麼。目前還沒有。」

「依你的意思,我應不應該攪到這件事情里去?」

「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她微笑道。

「只是憑一種律師的直覺。關係到這麼一大筆錢,繼承人之間發生爭執,那是意料中的事。」

「你肯定塔特姆·奈特是繼承人?」

這時,內特大聲嚷嚷起來,就像他平時快要哭出來時那種腔調。「快走吧,傑克,咱們走吧,要不就趕不上開球啦。」

「再等一下,老弟。」

維維安道:「這孩子說得對。咱們要趕不上開球了。星期一給我往辦公室打電話吧。咱們電話里談。代我向你老爸問好。」

她一邊說,一邊匆匆離去。

「我會的。祝你今天晚上好運。」

「加油哇,騎士隊!」

傑克望著維維安和她的小兒子消失在人群中。前來觀看比賽的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從他身邊經過走向坐位。內特用力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喂,大個子!」內特道。「咱們現在能去看比賽了嗎?」

塔特姆·奈特,繼承人?傑克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

內特問:「你臉上的樣子怎麼這麼怪呀?」

「怎麼怪?」

「好像你剛剛踩了一腳臭狗屎。」

「我想或許我就是剛剛踩了一腳臭狗屎。」

「噁心!真噁心!」

「不,我並非當真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你又說這句話了!」內特說。

傑克笑了笑。「噢,我是又說這句話了。走,咱們看球去。」他用胳膊摟住內特的肩膀,領著他向坐位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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