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賈蘭德一隻手臂墊在頭下面,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看一檔體育節目。除了電視熒屏上的一點亮光,整個會客間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儘管如此,夏莉還是能透過昏暗看到賈蘭德的眼睛落在電視機上,臉上卻掛著一股漫不經心的表情。賈蘭德魁梧的身軀鋪滿了整個沙發,鞋子脫在一旁,白色運動襪套在腳上。看上去完全像一個正常人,一個有生命的人,一個活脫脫的成天無所事事地蜷縮在沙發上看體育節目的男人。見他歪過頭來看著自己,夏莉頓時覺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表情是欣賞她嗎?還是有其他的想法?哦,天哪!他已經知道了?

道聲早安就趕緊出門去。這是她事先想好的。

但是,夏莉一看到賈蘭德這樣的表情,她的心跳就情不自禁地提了速,呼吸開始加快,血液止不住沸騰起來。賈蘭德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給她帶來絲絲恐慌,嚇得她軀體深處陣陣發緊——昨夜的事情絕對就是一個夢,沒有必要往其他方向去想。

謝天謝地,會客間里一片晦暗。

如果說雙頰的溫度上升能夠說明什麼問題的話,夏莉的臉上現在顯然是一片潮紅。這個男人——這個幽靈——不管他是什麼——絕對不是一個傻瓜。只要有一點點光亮,他一定能看到夏莉臉色的變化。再加上她的表情,賈蘭德一定會輕而易舉地看穿她的。夏莉知道自己臉上肯定不是那種安之若素、舉重若輕的表情。

他也許會把她的表情錯當作慾望的表白。

別瞎想了。趕快走開。

夏莉立即把目光從賈蘭德身上收回,一聲不吭地快步往前朝門口走去。躺在沙發上的賈蘭德眉頭緊鎖地坐了起來。

「哪兒去?」他目光一步不落地跟著夏莉。

「去跑步。」她邊說邊跑出了門,沒有給賈蘭德任何機會再繼續追問下去。

夏莉三步並作兩步地下了樓梯。像她套間里一樣,整個房子里也是一片昏暗,到處都是朦朦朧朧的,因為所有窗戶上的窗帘都被放下來了。等到了樓下,夏莉突然想到,假如托尼沒有如約起身,自己可就麻煩了,因為她不知道托尼住在樓下的哪個房間里。就在這時,她看到廚房旁邊凹在裡面的地方有個身影。托尼的黑髮和高大的身材一映到夏莉的瞳孔里,她的心霎時就不自覺地開始劇烈搖晃起來了:托尼不僅起身了,而且已經套好了跑步的行裝。在等著她現身的當兒,他正在那兒伸腰拉腿地做著準備動作。

「你起得真早。」夏莉說。

「我聽到你房間的鬧鐘鬧過了。」托尼笑著答道。一聽他說這話,夏莉的眼睛不禁瞪了些許。「我的房間上面正對著你的房間。」她還在那裡胡亂地想著托尼會不會告訴自己還聽到了什麼時,卻聽到他轉而問道,「怎麼樣,準備好了嗎?」

夏莉點點頭。

「報警系統已經關了。」見夏莉要往房間報警系統控制箱那兒去,托尼把她叫住了。她於是轉過身來等他一起出門。夏莉現在真正要的是——不僅是要,而且是必須要——自己能獨自一個人待一會兒。一般來說,跑步的過程是她獨立思考自己想法的時間,也是她理清思緒、清醒頭腦的時間。但是,她現在要想獨處一地並不是一個什麼明智的選擇。既然自己不能一個人單獨去跑步,既然必須要和一個人一起去,那她還不如選擇和托尼一起去。不對,事實上,她應該是更願意和他一起去跑步。她現在非常喜歡托尼,有他在身邊,她就不用擔心什麼「步道殺手」了。夏莉跟在托尼身後走進了淡淡的晨曦之中,帶著海味的新鮮空氣迎面撲來,讓她感覺一陣輕鬆,一切都比她想像的要爽。海風吹過海邊的燕麥草,草浪相擁;大海里的陣陣浪頭送來炸雷似的聲響,淹沒了世上所有的聲音,哪怕是警報器的聲音也會被蓋過去的。海灘上,海浪推起座座小沙丘,如果有人要想找個藏身的地方,大可以在裡面找到去處。夏莉心想,要是她一個人沿著這條狹窄的步道往海邊跑步,她一定會覺得心裡沒底的。但是,有了托尼在後面幾步之外跟著,她就不會有那種不安全感了。

那是因為這個男人帶著槍。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撞開了海鹽圍起來的牆。你要是早點告訴我,你是和你男友一起出來跑步的,就省得我這樣費心費力地折騰自己跟著你追出來了。」突然,一個男人的咆哮聲在她耳邊響起。夏莉根本沒想到賈蘭德這時會在她身邊現身顯形,她被嚇得花容失色,差一點摔倒在腳下一塊被風吹雨打得褪了色的木板上。要問鬼魂幽靈一夜醒來是什麼模樣,面前的賈蘭德一副睡眼惺忪、鬍子拉碴的樣子最具典範了。

「滾開。」夏莉在嘴角邊咕噥著。

「我壞了你的事兒了,是不是,醫生?」讓夏莉鬆了口氣的是,就像他悄沒聲地出現在她面前一樣,賈蘭德又悄沒聲地從她面前消失了。

夏莉現在必須一個人面對如山一樣壓在自己身上的情緒。這些情緒沒有一樣讓她省心,她必須設法把這些情緒遮掩過去。托尼從後面趕上來和她一起跑到海灘邊上。

「多美的晨曦啊。」托尼對夏莉感慨道。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不時地掠過笑意。托尼高大魁梧的身材,儀錶堂堂的模樣,任何一個女人見了都會多看一眼的。夏莉儘管也看著托尼,但她此時的情緒不在狀態,沒有心思去欣賞他的翩翩風度,她只是點點頭後又放開腳步往前跑開去了。

這個海灘真是個跑步的好去處:腳下白白的沙灘平坦穩實,與她夢裡到過的那個鬆軟的海灘絕對不是一回事。儘管夏莉一看到海灘——夢裡是海灘嗎?——頭腦里馬上冒出這麼個比較來,她還是在心裡責怪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再去掀起昨晚的記憶。借用電影《南太平洋》里的一句台詞:「別再去自尋煩惱……」管他是誰呢,先放到一邊去。主意已定,夏莉邁開雙腿,專註著眼前的跑步。當他們從米德家房子旁邊經過時,夏莉故意把目光從那幢房子的方向岔開。當然,從海灘上看過去,她能看到那幢房子的二樓。但是,這幢二層樓房對她來說有著可怕的含義,她要儘力壓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儘管如此,夏莉還是感受到,朱莉·米德一家所遭遇的如山似海的冤屈正從主人房間里噴涌而出。為了不讓自己去想那些事情,她腳下一刻不停地往前跑著,並且故意把目光投向了大海。

眼前的大海景色波瀾壯闊。天上的太陽正從東方地平線上橘黃色、紫色、粉紅色的光中噴薄而出,地上被彩虹映照著的浪花朝海灘上翻卷而來。外面的氣溫接近了夏日的程度——大概有華氏80度——但還不是那麼悶熱,因為時而有一陣和煦的微風從海上吹來。沒有什麼人——除了幾個慢跑的人和偶爾見到的一兩個站在海水中戲水的人——敢起這麼早到海灘上來。所以,海灘上幾乎就變成了她和托尼的二人世界了。

「你一般跑5英里是不是?」托尼問道。他這時貼在夏莉的身邊跑著,把她與沙丘、海邊的房子隔開。夏莉在心裡想,托尼選擇這樣的位置,是不是刻意要為她充當防護牆,幫她擋住可能出現的危險。這就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走在人行道上,男人會自動走在靠馬路的一邊,防止女人被行進中的汽車給碰了。

這是一個非常美妙的體勢語言。但問題是夏莉現在還是不在狀態,無法真正地去欣賞他的風範。

都是賈蘭德惹的禍。昨天夜裡,賈蘭德侵入了她的夢界。現在,面前的這個男人擾亂她跑步。

「你是不是在對我進行背景調查時,了解到我一般跑5英里的啊?」夏莉有點不快地問道。

「是。」雖然夏莉加快了腳下的速度,托尼還是非常輕鬆地跟上了她的步子。夏莉知道自己現在特別需要安多芬鎮靜劑。她偷眼看了看托尼,發現他甚至都沒有跑到喘氣的程度。就他的體格來說,具有這樣的運動素質並不稀罕,也許他中學或者大學時代就從事過某項運動。他滿身肌肉,當然還不如……不管怎麼說,托尼還是屬於那種體格健壯的男人。從他今天跑步的裝束,從他跟著她一路以中等速度跑過來沒有一點氣喘吁吁的跡象來看,夏莉斷定托尼一定也是有規律跑步鍛煉的人。

這才是我夢中應該所見之人。她心裡酸澀的想法讓她臉上瞬間陰沉下來。

「我已經說過,我只是例行公事。」托尼顯然誤解了夏莉的表情。對夏莉來說,這真是天大的不公平!她竟然在夢中與一個從地獄來的鬼魂幽靈悱惻纏綿,只是因為這個幽靈似乎具有某種侵入她夢中的才能,驅使她在夢中放浪形骸。但是,她在心中想著的還是面前這個男人。夏莉感覺自己無法向托尼解釋昨晚的一切,於是就換了一個話題。

「你有沒有從普里斯警官給你的監控錄像中找到那輛車呢?」夏莉問道。

托尼聳了聳肩。「那是一輛灰色的豐田亞洲龍車,地點、時間都對得上。但是,車上沒有車牌,也沒有可以辨認的標誌,駕駛車的人也看不清。」

「哦,這樣一來,這條線索還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幫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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