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好像生怕得罪夏莉似的,賈蘭德怯生生地對她說:「我是喜歡你,喜歡你的一切,醫生。但是,你說我附在你身上,是嗎?不是的,我不是附在你身上,我是附在我的狗身上,附在我的狗哈里身上,我——」

「不對。」沒等賈蘭德把話說完,夏莉就把他打斷了。「我知道這樣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你現在確實是附在我身上,就像那個拿著刀的長髮幽靈附在那個老太太身上一樣。我只能用『附在』這個詞來描寫這樣的狀態。在這個世界裡,有的人死於突如其來的暴力,你就屬於這種情況。這種人死的時候,靈魂往往會附在附近的什麼東西或是什麼人身上。我覺得這大概是一種不願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的某種表現方式吧,這些暴死的人還想抓住他們的生命,留在這個世界上多盤桓幾日,這樣就等於在心理上安放了一個鐵錨,感覺有著落了。你死的時候,我碰巧正在給你做心肺復甦,你於是就附到我身上了。」

賈蘭德瞪著雙眼看著夏莉。過了一會兒,他歪了歪嘴說:「我跟你這樣說吧:要是你上個星期之前吐出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來,我就會要你去找心理醫生看看了。這樣不好。」

從早年試圖說服人們相信鬼魂幽靈在他們中間存在時開始,夏莉就已經習慣了別人不相信她的話了。但是,賈蘭德不同,他必須相信她,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據。她發現今天這個事情的發生倒是一個不錯的改變。

「哦,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歡迎你來到我的世界裡。」

「你是說,我,跟你,拴在一起了,是不是?靈魂的橡皮筋把我們拴在一起了?我們拴在一起,是因為你沒能把我的性命救過來,是嗎?」

「你沒聽過『好心反遭雷劈』嗎?」

「你是不是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壞了,醫生?要不然是不是因為我在你這兒撞上大運了?」

夏莉正準備回擊他,但想跟他爭論也沒什麼意義,於是轉而搖搖頭說:「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我當時聽到了你說的話。除非我沒能全聽到,我知道你也沒有其他什麼辦法可想了。」

「我說你真的該走了,去擁抱來世的生活吧。不管怎麼說,你遲早都要走的。」夏莉的笑容沒有剛才那麼親切了。「我很樂意幫助你上路。」

賈蘭德從倚著的牆邊上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又想在我身上玩什麼鬼把戲……」

「你知道你應該幹什麼去了嗎?我們兩個都很清楚,你現在再也不是什麼殺手了。當然,你的幽靈還想做殺手,可是,你的肉體,哦,等一下——你的肉體已經消亡了。」

賈蘭德給夏莉投來的目光告訴她:他討厭聽她說這些話。「難道你就不懼怕我,醫生?是這樣嗎?」

「我會懼怕連環殺手的魂靈像拴著鏈子的寵物狗一樣跟著我嗎?要我老是面對你這樣一個東西——注意,我說的是東西,不是人——而處於恐懼之中,你是不是覺得我發瘋了?」

「是的,你是發瘋了。其實,你沒有必要這樣歇斯底里的,醫生,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無法傷害我。卡斯伯。」

「即使我能傷害你,我也絕對不會做的。」

「你真的很逗。看看吧,自從你死了後,你就一刻不停地給我帶來各種各樣的威脅。」

「如果說我威脅你,那也是發生在你想用巫術把我從這個世界趕走之後。告訴你,不要再干那種蠢事了,我們兩個應該和平相處。」

「我可不要跟你和平相處,我只要你離開這個世界。我們之間再也不要發生什麼私人之間的聯繫,你已經把我的生活搞得夠複雜的了。」

賈蘭德的眉毛蹙到了一處。「醫生,你害怕我在你的愛情生活中插上一杠子,是不是?」

「我害怕你成為人人討厭的東西——你現在顯然就是一個人人討厭的東西。」

賈蘭德看了夏莉一眼,那意思是警告她注意點。「你要是再打什麼鬼主意想把我甩掉,你……」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把尾音拖得長長的,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清楚地說出了他憋著沒說的話。

「你又在威脅我了,是不是?」夏莉見賈蘭德橫起了眼睛,趕緊高舉雙臂,擺出一副求和的樣子。「別擔心,我再也不會把你甩掉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對我來說沒有這個必要。不管怎麼說,你現在這個狀態只是暫時的。就像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鬼魂幽靈留在這個世界上流連盤桓的時間一般不會超過一個星期。在你來說,你需要時間來讓你的大腦接受你已經死亡的事實。一旦你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你就會痛痛快快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不需要別人幫著做點兒什麼嗎?我就這麼……離開?」賈蘭德看上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這就對了。我所遇到過的那些鬼魂幽靈——他們突然有一天就這麼消失了。根據我的推算,你最多——也就是那麼四五天。」

賈蘭德眼睛盯住夏莉罵道:「去你媽的。」

「你在跟誰說話呢?」卡明斯基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夏莉嚇了一跳。夏莉正全神貫注地在跟賈蘭德說著話,根本沒有注意到又有一個女人走進了衛生間。卡明斯基正站在盥洗台與女廁之間的門口看著夏莉,但她並不知道自己是透過賈蘭德軀體才看到夏莉的。如果卡明斯基看見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傢伙,她一定會認為這是她今生今世遇到過的最性感的人。至少夏莉覺得賈蘭德是最性感的人,他活力四射,高大的身軀現在佔據了衛生間的大部分空間。

「我在自言自語。」天哪,我好像已經習慣了說謊,我真的很討厭這樣。她飛速回憶剛才說到哪兒了,她知道卡明斯基很可能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如果你要用這裡的設施,你還得往前走幾步。我們必須抓緊,貝莉·埃文斯就剩大約4天了。」

「你叫什麼名字?糖卷?」賈蘭德拖著長長的腔調對著卡明斯基問道,卡明斯基當然是一個字也聽不到。夏莉剛要發火,馬上又懷疑賈蘭德這樣說話是否是沖著卡明斯基來的,他其實是要讓她生氣,因為她知道卡明斯基根本聽不到賈蘭德說的話。「醫生就是不想介紹我們認識。」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卡明斯基告訴夏莉。「巴托利不放心,你已經在衛生間待了好一會兒了。」

「哦哦,巴托利,」賈蘭德像一個身處熱戀之中的女孩一樣,撲閃著眼睛看著夏莉。「他很會關心人啊,醫生。真讓人感動,真的。」

「那我們走吧。嗯,你頭裡走。」等到卡明斯基轉身朝衛生間走去時,夏莉惡狠狠地瞪了賈蘭德一眼。

「如果你還不閉嘴,我一定要用符咒把你趕走。我發誓,我一有機會就會做的。」夏莉努力壓低聲音,不讓卡明斯基聽到她的詛咒。為了增加說話的分量,她還故意從賈蘭德的軀體中間穿了過去。主動投入賈蘭德的電磁場里去,讓她全身皮膚有種麻麻的刺痛感,頭髮也帶上了靜電,但她還是覺得這些不適的感覺是值得的,儘管她聽到賈蘭德在她身後發出竊竊的笑聲。

在他們乘上越野車回斬魔山的路上,有一個想法逐漸在夏莉的腦海里生了根。一路上,他們幾個一直都在討論案子的事情,商討著如何把眾多的潛在嫌疑人——現在大概相當於一個小鎮居民的人數——篩選過濾到可控程度的方法。

「還有一個標記是我們要關注的——那些有精神病史的家庭。」夏莉邊說邊漫不經心地透過車窗看著車外。夜晚的海濱路景色迷人,汽車在雙向通行的路上形成了兩股相反方向的車流。大海和大海上的天空都隱藏在深藍色里,掛在地平線上的月亮,像鹹味奶油糖餅一樣又圓又亮。「查查那些家庭成員中患有雙相情感障礙或精神分裂症的家庭,還有曾經接受過電休克療法的人也要查一查。在這些家庭中,可能會有成員有精神病發作史;如果缺少這樣的記錄,酗酒、濫用毒品也可以作為查找的標記。」

「我們所查的這些人身上幾乎至少都有一種你所說的『標記』。」卡明斯基對夏莉的建議不以為然。夏莉無法看到卡明斯基的眼睛此時是不是在轉個不停,但從她的語氣來判斷,夏莉知道這個女人會這樣的。

「你說的這個情況是有可能的。但是,在你所掌握的潛在嫌疑人當中,同時具有一個以上,或者說,只有兩個標記,我懷疑這樣的人不會很多。」夏莉轉過頭來對卡明斯基說。卡明斯基和克萊因仍然坐在車子的後排,而第三排座位,也就是汽車最後排的統座上,坐的是賈蘭德。他四仰八叉地坐在那兒,穿著靴子的腿擱在卡明斯基和克萊因坐的凹背座椅之間。賈蘭德此時閉著眼睛,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像在享受著片刻的小憩。並不是說夏莉說賈蘭德睡著了他就睡著了(鬼魂幽靈會睡覺嗎?),但他至少現在安靜下來了——夏莉現在最期望他能安靜下來。她期望賈蘭德在消失之前,最好能像現在這樣一直保持安靜下去。「每個標記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但如果多個標記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這些標記就會給我們發出警示了。當我們最終找到這個我們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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