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北卡的8月,夜幕一般在10點左右降臨。夏莉這時已經到了聯邦調查局的現場中心指揮部。這個指揮部正在組織對貝莉·埃文斯全天24小時不間斷的搜救。所謂指揮部,其實就是灰狗大巴大小的房車。房車停放在一條車道上,車道的盡頭通向一處海景房。這處被粉刷成淡粉紅色的海景房坐落在斬魔山下,緊挨著謀殺現場。聯邦特工租下了這幢海景房,作為他們調查期間的行動基地。現在,房車成了整個行動的指揮中樞,海景房則被用作特工——包括夏莉——的臨時住處。她的行李箱已經被送到二樓她的房間里去了,但他們沒有讓她到房間去,而是徑直把她帶到房車上來了。夏莉是和巴托利、克萊因一起乘私人飛機抵達這個熙熙攘攘的海濱小鎮的。現在,她的周圍除了聯邦特工以外,還有警察、地方治安官、治安警、法警等等,幾乎代表了人們所能列舉出的所有執法機關。這時,天空的暮色漸漸褪去,外面開始變得漆黑一片。到小鎮來旅遊的人已經離開了沙丘那邊寬闊的白色沙灘,去享受美食和夜生活去了。更多的執法人員卻在此時擁到房車上,報告情況、交換信息,或是為調查提供他們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幫助。這時的房車就像聖誕節前的梅西百貨店,人來人往,一片繁忙。夏莉現在身處房車的卧室里,這個卧室位於房車的後部,空間逼仄,但他們設法把它轉變成了一個效率驚人的辦公室。夏莉把剛剛看完的一堆硬皮封面文件推到辦公桌的一邊,坐到電腦跟前快速瀏覽顯示屏上彈出的驗屍照片。夏莉知道,在賈蘭德死後接下來大約一個星期的時間裡,她只要一轉身,就會碰到賈蘭德的幽靈。即使是在華倫斯嶺被她視為安全避難所的家裡,這樣可怕的景象也會把她嚇得喪魂失魄。鑒於這樣一種現狀,夏莉從趨利避害的角度考慮,最終還是同意過來幫助巴托利和克萊因了。

夏莉一踏上房車,參加搜救貝莉·埃文斯的行動,就強烈感覺到貝莉是多麼需要她的幫助。她簡直不相信自己居然曾經猶豫過。與這個失蹤女孩的糟糕現狀相比,她的任何痛苦——她現在確實感覺很痛苦——都算不得什麼了。

如果我們不能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裡找到貝莉,她將必死無疑。

這樣的想法像一塊石頭似的壓在她的心頭。

「你腦子裡有沒有跳出點什麼想法呢?」問題是克萊因問的,他倚在離夏莉幾英尺外的車身板壁邊上已經有好一會兒了。第一張證據照片一出現在顯示屏上,克萊因就一直在夏莉身旁看著,像一條狗蹲在旁邊等著肉骨頭。他所站的地方旁邊是一扇狹小的窗戶,拉下的百葉窗帘把黑夜隔在了外面。頭頂上直射過來的燈光給夏莉帶來要命的頭痛——即使沒到要命的程度,也已經離要命不遠了。如果不是頭頂上的燈光給她帶來頭痛,那電腦顯示屏上的亮光、午飯(還吐掉了)後僅僅只喝了兩杯咖啡和吃了一塊糖——這些都有可能讓她頭痛不已。除此而外,為了在這樣一個令人壓抑的氣氛中不至於垮下來,夏莉強迫自己毫無保留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這些照片上,不讓任何一個細節溜走,這也有可能是造成她頭痛的原因之一。

照片上所展示的內容讓人看得毛骨悚然,那是因為兇手本身就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傢伙。夏莉清楚,這樣的照片一定總是令人錯愕不已的。所以,在面對這些照片之前,夏莉已經反覆告誡自己要挺住。但這不等於說,她就能安之若素地把它們看完。

我討厭做這個事情。但她沒有選擇,只能去看。

夏莉手撐下巴,繼續仔細研究著面前這些照片上的每個細節,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

這個時候,她頭痛的程度又向上爬了一格。

她感覺這一天太長了。不管這是不是她頭痛的緣故,但這兒的氣氛過於緊張,每個人必須不遺餘力、全身心地投入才能應付,夏莉也不例外。

一個被嚇破膽的十幾歲小姑娘現在不知身在何處,她的生命正在以秒計算。

就像當年赫莉的情形一樣。不過,當他們搜尋赫莉的時候,夏莉正在警察的保護下,蜷縮在醫院的病房裡。

我不能放任自己去想過去的那些事情。否則,我就會陷進去不能自拔的。

「我們才把那些照片上傳完。讓我喘口氣,好不好?」還沒等夏莉回答,麗娜·卡明斯基就先惡聲惡氣地對克萊因說。卡明斯基也是來自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接近30歲的樣子,個子不高,卻有著一副曲線畢露的身材。她一頭烏黑的短髮剪得齊頜長,橄欖色的皮膚,人長得靚麗性感,加上具有異國情調的海軍藍緊身裙和超高後跟的皮鞋,更給她平添了幾分迷人的風情。相對於超級玉女的外在形象,她的個性卻很具攻擊性,這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對於要她協助夏莉工作的要求,她明確表明不願配合,她認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卡明斯基正坐在房間里的另一張桌邊,與夏莉的桌子正好形成了斜對角線。她可以順勢斜過身子,跟在夏莉後面一起看著電腦顯示屏上的照片。

「對不起。」克萊因見卡明斯基滿眼怒氣地看著自己,趕緊高舉雙手,做了個鬼臉。很明顯,這裡面有故事,但夏莉現在沒興趣去搞清這是怎麼回事。她必須把每一絲注意力都用到面前的電腦顯示屏上。

也許只有我才能找到挽救這個姑娘性命的信息。

這個想法剛一冒頭,就被夏莉自己強壓了下去。她一直在有意擺脫她應該對受害者有特殊擔當的想法,這樣的感覺只會給她要做的事情帶來障礙。如果她老是在回想發生在赫莉身上的事——夏莉意識到自己總是在潛意識裡試圖這麼做——她就不可能做到客觀地觀察問題,這對貝莉·埃文斯來說是沒有好處的。

她是專家。作為專家,夏莉必須要把自己過去的遭遇與現實發生的案子分開,必須立足當前。她應該為這個失蹤女孩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看著朱莉·米德身上陰森可怖的傷口,夏莉既憤憤不已,又傷心難過。這個幾乎把貝莉·埃文斯的母親——朱莉·米德的頭砍得掉了下來的刀傷,看上去和黛安娜·帕爾默的致命傷口是如此相似,夏莉把渾身上下每一丁點兒意志力都集中到一起,才沒有被面前照片上的慘狀嚇得閉上眼睛轉身逃走。過去的恐怖記憶又要擠進夏莉的意識里來了,她趕緊把這樣的回憶強壓在外面——儘管很勉強。她屁股下面的辦公座椅被壓擠得吱吱作響,她面前的白色金屬辦公桌因為桌腿長短不一而搖晃不定,還有頭頂上監控攝像頭一閃一閃的亮光,都在不時地提醒夏莉要專註,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這些照片上,努力不讓任何一個細節從她眼皮底下逃過。

貝莉·埃文斯讓夏莉老是聯想起赫莉,這恰恰又是她要努力克服的。如果老是把貝莉和赫莉放到一塊去,她擔心自己的判斷會受到影響。當然,要她不去聯想也不容易,因為在她辦公桌上方的公告欄里,工字釘釘著一張這個金髮女孩面相甜美的照片。

啦啦隊隊長漂亮伶俐,棕褐色的皮膚,金色的髮絲,貝莉看上去酷似赫莉,就像一對親姊妹。

貝莉看上去是那麼年輕,那麼幸福,那麼無憂無慮。這讓夏莉傷心透了,她自己也曾經擁有過這樣的模樣;還有赫莉也同樣如此。但是,災難從天而降,毀了她們的一切。

只有到了這一次,夏莉才處在了反擊的地位。

「我已經準備好了。」夏莉對著克萊因點了點頭。克萊因趕緊推上了手中攝像機上的錄像按鈕。他們先前已經商量好了:他們會把夏莉的見解看法錄下來,以便其他調查人員早上開會時一起觀看。不僅如此,只要有了錄像,他們隨時隨地都可以重新回放。

「開始吧。」克萊因說。

「這個兇手仇恨他的母親。」夏莉對著攝像機說。「正因為如此,受害人或許成了他母親的替代對象。兇手極有可能是由單親母親撫養大的,可能出生於經濟狀況處於中產階級到上中產階級之間的家庭,但更有可能是被這樣的家庭收養過或是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他的母親或者母親角色的人從他小時候就開始虐待他,包括身體上的虐待和精神上的虐待,甚至還可能包括性虐待。」

「看了這麼幾張驗屍照片,你就能下這樣的判斷?」卡明斯基一臉狐疑地打斷了夏莉。

夏莉瞥了卡明斯基一眼說:「是的。」她把身子轉到電腦顯示屏跟前,指著米德脖子上的傷口。克萊因趕緊跟了過來,把攝像機的鏡頭對準她所指的部位。「看,這個傷口的深度和嚴重程度表明,兇手當時正處於極度憤怒和仇恨的狀態。這個情況說明:兇手要麼認識受害者,並且跟她積怨很深;要麼受害者在他眼裡成了某個人的替代對象,那個人才是兇手在生活中痛恨的人。我的推斷是後者。在受調查的案件中,米德是受到暴力傷害的第三個母親輩的女人。在這三個受襲的家庭里,兇手自己未必都認識或者仇恨這些母親,她們只是成了兇手痛恨之人的替罪羊。」

「嗯。」克萊因把攝像機的鏡頭從電腦顯示屏上移過來對著夏莉。「那怎麼解釋中產階級到上中產階級之間的家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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