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夏莉的聲音連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有點沙啞了。她一下子從倚著的辦公桌邊上挺直了身子,可馬上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麼需要桌邊的支撐,才能勉強站穩。

「我也希望這是個玩笑。」巴托利說,一邊的克萊因也搖著頭表示這不是玩笑。巴托利繼續對夏莉說,「我們請你和我們一起到斬魔山勘查一下犯罪現場,看看你會得出什麼樣的結論,給我們說說你的見解。」

「不。」夏莉心頭一緊,腳下的地板似乎在上下顛簸。克萊因是對的,她先前是應該坐下來聽這件事的。但她怎麼會想到……

巴托利的表情稍許緩和了點。

「你聽我說,我們知道你過去的遭遇。」巴托利說著走到夏莉的身邊。像她一樣,他也把屁股倚在辦公桌邊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擺出和夏莉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模仿:這正是他現在所要做的。這是一種簡單易行的方法,有助於一個人與其正在打交道的對象建立一種平等溝通的關係。但巴托利這樣做並不討巧,因為夏莉對這一套實在太熟悉了。夏莉又故意放下手臂,但手指還是扒在桌邊上撐住身子。這時,她的潛意識又恢複了。「我們已經知道,上次這條毒蛇從草叢裡爬出來咬人時給你帶來的痛苦。我們知道要你過來參與破案是有難處的。」

「兇手在這起案件中的作案手法與你所遭遇的那次慘案一模一樣。」克萊因告訴夏莉。「因此,我們判斷這次案子可能還是同一人所為,也就是說,『步道殺手』又露面了。」

聽到這裡,夏莉一陣頭暈目眩,話也說不出來了,不得不站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空氣。

「不,」她又重複了一遍。她意識到自己的呼吸太快了。天哪!是不是自己患上呼吸過度症了?不,不能在這裡,不能在他們面前。「步道殺手」是赫莉和她一家被害之後,媒體給兇手起的名字。媒體之所以這樣稱呼兇手,是因為像另外五個姑娘一樣,赫莉也是在家人遇害、自己被綁架之後,屍體被發現拋在了木板鋪就的人行步道下面。這樣的人行步道在大西洋沿海地區的海濱小鎮上隨處可見。「不可能是他。15年了!連環殺手不可能蟄伏這麼長時間再動手的。」

「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巴托利聳聳肩說。「也許他在這期間離開這個國度到國外生活去了,也許他是被關在監獄裡了,還有可能是什麼病痛把他困在家裡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次只是有人在模仿他的作案手法。不管怎麼解釋,現實情況是,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們再試這試那的來破案了。我們的觀點認為這些案子是一人所為。作為唯一一個見過這個兇手真容並且從他的攻擊中死裡逃生的人,你是能夠為我們提供幫助的不二人選。如果你要回家收拾行裝,我們可以帶你去。如果你要和什麼人聯繫,告訴他們你和我們一起走了,也沒有問題。不論你要做什麼安排,不管你需要什麼,我們都會給你提供幫助的。但我們要你立即動身,最好在一個小時之內。」

「我做不到。」夏莉搖著頭說。她這樣說是因為拒絕他們的要求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選擇。歲月的砥礪,加上自身的努力,她已經基本撫平了15年前那個夜晚留給自己的巨大心理創傷。但傷口本身並沒有消失,仍然裂著口子流著血水,仍然給她帶來刺痛。如果放任這個傷口再次被揭開,它就有可能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傷害。「對不起,我不能去,我就在這兒做點我能做的事情。我不能跟你們走,我不能把自己陷到這樁案子里去。」

「我們需要你。」巴托利放下手臂,張開一隻手掌平撐在夏莉辦公桌的桌面上。(再一次模仿?夏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姿勢,不敢肯定巴托利是不是又在模仿自己。不過,如果他是在模仿,巴托利這一次做得更加地從容淡定,讓人難以察覺。)他傾過身來盯著夏莉,眼睛裡那股熱烈期盼的眼神直逼得夏莉要閉上眼睛。焦慮和擔憂讓夏莉口乾舌燥,胃部陣陣痙攣。「撇開你的個人遭遇,你是這個地區研究連環殺手最出色的專家,請你介入這個案子是聯邦調查局提出來的,並且經過官方渠道直通司法部的頂層人物才定下來的。說到底,你已經被指派給我們了。只要我們需要,你就必須跟我們一起工作,不管時間多長。你現在是貝莉·埃文斯的最大希望。」

「我已經被指派給你們了?居然沒有任何人事先徵求我的意見,就把我指派給你們了?」夏莉的聲音因為難以抑制的忿怒而變得異常尖利。就在這時,赫莉的身影從她腦海深處浮現出來,和她最後一次見到的一模一樣。噢,天哪,我下一步的工作有可能決定一個女孩的性命。想到這裡,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沒有那麼強大。

「臨時的,也就是到這個案子結束。當然,嚴格說來,我想你是有權拒絕的。」

「我要幫助你們。」夏莉一邊這樣說,一邊卻又堅決地搖著頭拒絕,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無法——確實是無法——讓自己再次面對那樣一種毀滅生命的恐懼。在與邪惡的抗爭中,她所擔當的責任是:把敵人的情況全部摸清楚,把這些信息告訴大家,從而達到讓大家得到預警、並且提前武裝自己的目的。他們不應該要求她也下到前線戰壕里親自作戰。夏莉的下句話似乎被喉嚨里的腫塊哽在裡面,她不得不使足力氣,終於才把它吐了出來:「我來整理分析相關材料,我來——」

突然,門外的過道里傳來一陣嘈雜聲,其中夾雜著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號叫聲。儘管被牆壁和鐵門擋住了不少,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還是打斷了夏莉的話,把她的心嚇得怦怦亂跳,同時也把房間里三個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過道方向去了。

「見鬼,什麼事?」巴托利猛然從辦公桌邊上挺直了身子。很快,過道里又傳來叮叮噹噹的金屬撞擊聲、奔跑的腳步聲,還有更多的喊叫聲。緊接著,夏莉辦公室關著的房門上傳來了瘋狂的敲門聲。

「斯通醫生!斯通醫生!」一個男人透過房門上面的小窗口大喊大叫著。「快過來!」

這樣瘋狂的呼叫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一陣驚悸像潮水一般漫遍夏莉全身的血管。她衝過去猛地把門拉開,只見獄警帕奈爾——他身上的名簽是這樣寫的——正在門口急得直跳腳。帕奈爾一見夏莉,就把她的目光引到了走道另一邊的盡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夏莉看到,就在隔離鐵門的另一邊,一群獄警推推搡搡地擠在那裡。他們的對面,更蜂擁著一群被銬著的在押犯人,其他的獄警顯然被嚇得不知所措了。所有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的什麼東西上。

「發生什——?」夏莉的話還沒問完,就被帕奈爾抓住手臂,幾乎是拖出了辦公室。

「監獄長要你立即過去。」帕奈爾邊說邊拉著夏莉沿著過道往前沖了過去。

「喂喂,等等!」這次是巴托利在夏莉背後吼叫的聲音。他在代夏莉表示憤怒,感覺夏莉像被帕奈爾綁架去了。

「沒事,」夏莉邊隨著帕奈爾往前跑,邊回過頭對巴托利喊道。

走道前面的隔離鐵門是關著的,當夏莉跑到鐵門跟前時,透過鐵門上的鋼絲網,她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從他身上的橘黃色囚服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在押犯人。皮尤正蹲在傷者的一旁,見夏莉過來,他馬上轉過身來對她喊道:「斯通醫生!這個人受了重傷!你是醫生,你知道該如何做緊急處理,是不是?」

「是。」夏莉邊應著皮尤的問話,邊把目光落到傷者身上。在獄警忙著打開隔離鐵門放她進來的當兒,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巴托利和克萊因也跟著跑過來了。他們正對著把門的獄警揮舞著警徽,試圖說服獄警不用經過那些複雜的程序,就放他倆直接跟著夏莉跨過那扇哐當作響的隔離鐵門進來。夏莉趕緊驅使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她面前的場景上來:在傷者躺著的另一邊,獄警們正拖著另外一個在押犯人——這個人顯然已經失去了知覺——朝通向大樓主體部分的過道交叉口走去。在這個監獄裡,牢房以及其他一些設施都設置在大樓的主體部分里。

「發生什麼事了?」夏莉一跨過那道隔離鐵門,就趕緊蹲到皮尤的身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她剛才就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被帕奈爾打斷了。當她運用「急救用傷員驗傷分類法」對這個傷者進行評估時,她的腎上腺素以兩倍於子彈發射的速度突然躥升:賈蘭德!夏莉認出躺在地上的傷者竟然是賈蘭德時,她怔住了。賈蘭德面無血色,雙目緊閉,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上。他的身子一動不動地躺著,但他胸口上的血還是在往外直涌,把連衫褲囚衣的前襟浸透成了一片鮮紅色,看上去亮閃閃的。

「賈蘭德先生,」夏莉一邊急切地呼喚著賈蘭德,一邊把兩根手指按到他耳朵下面的血脈上。皮尤在一旁對她說:「他被另外一個在押犯人捅了。趕緊給他採取措施。」

夏莉只能摸到微弱、不規則的脈搏,但這至少說明賈蘭德還活著。她飛快地把他身上連衫褲上衣的拉鏈拉開到捆在腰部的鐵鏈處,然後把上衣朝兩邊掀開去,好讓傷口露到外面來。她快如閃電般地得出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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