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15年後。夏洛特·斯通醫生——昵稱「夏莉」——正坐在桌邊做著筆記。桌子對面坐著一個男人,他正在細看夏莉剛剛擺在他面前的一塊長方形卡紙板。這個男人一頭髒亂的金髮被推成了囚犯頭,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帥得要命的形象。用「帥得要命」來形容夏莉面前的這個男人再恰當不過了,因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傢伙內心的邪惡和他外表的俊朗一樣奪人心魄:他慣於用他魅力四射的外貌作誘餌去勾引那些天真無邪的獵物。

「一個巫師拿著兩把刀,就在這兒,中間的這個圖形。」邁克爾·艾倫·賈蘭德用僵硬的食指敲打著一幅沙漏形的圖案,這是「羅夏墨跡測驗①」一號卡片的主要部分。面前的賈蘭德只要一動身子,銬住他雙手手腕的手銬鏈子就會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他的腳踝也被鐵鐐銬住了,腰部被一根鐵鏈拴在一個粗實的鐵環上,鐵環又深深地固定在牆體裡面。在這樣一個四周只有死灰色牆壁和整澆的水泥傢具——包括他們兩個所坐的凳子和面前的桌子——的空間里,賈蘭德的橘黃色短袖連衫褲囚衣成了唯一的一點顏色。「緊貼在兩邊的兩個圖形是握著刀的拳頭,而這個地方是從手裡滴下來的血。」

「嗯……」夏莉輕輕地應著。她對賈蘭德的回答故意擺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姿態,她要讓賈蘭德覺得她是在全神貫注地做著評估。夏莉這樣做,既起到了鼓勵賈蘭德參加測試的作用,又讓賈蘭德無法確定她這邊對他的描述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的判斷。從測試的歷史記錄來看,大約95%的測試對象都把第一張圖看作是蝙蝠、蝴蝶或是飛蛾。當然,賈蘭德與眾不同的回答也並非意料之外。

夏莉知道,面前這個她所打交道的傢伙,雖有英俊瀟洒的外表,卻是一個早就被宣判有罪的連環殺手,而連環殺手幾乎無一例外地都以暴力和攻擊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

「這個巫師殺了人。」賈蘭德肯定地說,他的南方口音拖得很長。他邊說邊抬起天藍色的眼睛,狡詐地揣測著夏莉的反應。36歲的賈蘭德有著方方的下巴,寬大的顴骨和前額,高聳的鼻子和勻稱的嘴形。他一身強健發達的肌肉,再加上6英尺3英寸的身高,這樣的外表讓他無論什麼時候想在這個國家的任何酒吧里拈花惹草,都不會是個難題。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在弗吉尼亞州至少就有7次案底。那些女人都被他一個一個地砍死了。四年前,他被抓住並判處死刑,現在,他只是在等待走完法律程序中苟延殘喘而已。

在所剩無幾的時日里,他成了華倫斯嶺州立監獄的在押犯人。華倫斯嶺州立監獄是聯邦政府在弗吉尼亞大石縫地區安全設施最為齊全的監獄,裡面設有「特殊監區」,專門用來關押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賈蘭德就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個精神病理醫學專家,夏莉因為研究連環殺手所取得的成就,迅速在全國聲名鵲起。她眼下正在這個監區實施一個對賈蘭德和其他七個連環殺手的罪犯評估項目。現在,她把自己和賈蘭德一起關在這個小房間里,房間四周的牆壁是用煤渣空心磚砌成的,顯得毫無生氣,在押犯人一般在這裡與他們的律師會面。報警器的按鈕嵌在靠她這邊的桌面里,監控攝像頭高高地安裝在房間上方的角落裡,一刻不停地監控著房間里所發生的一切。即使是在8月悶熱的白天,房間里仍然是寒氣逼人,整個房間局促得有可能讓她染上幽閉恐懼症。所幸的是,因為司法部為這個項目提供了資助,儘管監獄長不情願,他還是為她在這旁邊配了一間辦公室。

「那這張呢?」夏莉把一號卡紙板換成了二號卡紙板,並努力繼續保持不動聲色。現在的時間是下午4點多鐘,她4點半就要離開監獄。與賈蘭德見面總是讓她筋疲力盡,今天也不例外。她從心底里渴望著下班後能沿著兩邊樹木叢生的山路,一路跑到華倫斯嶺的嶺頂上再折回來。一般情況下,夏莉這樣跑個來回不會感到吃力。跑完之後,她就回家,做飯,拾掇點園子里的活,再稍事整理整理房間,有時還看會兒電視。在這樣一個令人壓抑的環境下工作一整天后,她在大石縫的家就是一個舒適安逸的庇護所了。

「見鬼,這是一顆心,」賈蘭德匆匆地對著二號卡紙板瞅了一眼就說。「是顆帶血的心,剛摘下來的,才從某人的胸腔里拎出來的,可能還在跳動呢。」

他又一次試圖揣測夏莉的反應。為了保證研究不受影響,夏莉正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一般的受測對象都會把這幅圖形看作是兩個人,或是一個諸如大象或熊之類的動物,而賈蘭德所給出的離經叛道的解釋至少可以說是非常有趣的。對於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回答,夏莉應該非常興奮,因為她可以據此推斷:把墨跡測驗用於對不良青年的測試,可以從他們當中找出潛在行為異常的人。但她馬上又對這樣的推斷將信將疑:賈蘭德之所以給出這樣血腥的解讀,起碼部分地是想耍弄她。夏莉於是不置可否地把賈蘭德的解釋記了下來。

一看夏莉這樣,賈蘭德便把粗壯的前臂擱到桌上,傾身問道:「醫生,你結婚了嗎?有孩子了嗎?」

就在這時,夏莉的目光與賈蘭德的目光撞在了一處。從他明亮的眼神中,夏莉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賈蘭德正在從他們的會見中尋找快樂呢。作為監獄僅有的五六名女性工作人員之一,面對那些男性囚犯對她的強烈興趣,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只要她到了牢房視線之內,走到哪兒,伴隨著她的總是那幫傢伙對著她學狼嚎、學貓叫,做出各種各樣的淫穢暗示。面對這些挑逗,夏莉一般總能做到不為所動。可是,今天的情形有點不同,賈蘭德不是在監房裡。儘管他被器械約束得沒法伸出手腳碰到她——即便他有這樣的想法——但他們倆現在的距離還是太近了。如果她不是十分清楚他的身份和經歷,他身上所特有的那種粗獷男人氣息會像吸鐵石一樣,讓她甚至可能會主動投懷送抱。這就證明,面對像賈蘭德這樣一類的捕食者,她和其他任何人一樣,也很容易就會上當受騙。

對賈蘭德所提出的兩個問題,夏莉的答案應該都是「沒有」,但夏莉不想就這麼告訴他。這是他們的第三次會見。每次會見,賈蘭德總是變著花樣引誘她,撩撥她,讓她知道他是個男人。像許多連環殺手一樣,賈蘭德的外表魅力十足,只要他想做,他就能像控制開關一樣,控制自己的個性。需要的時候,他可以表現得彬彬有禮,十分討人喜歡;不需要的時候,他就表現得完全相反。英俊的外貌加上複雜的個性,那就是一個奪命的混合體。當他接近那些毫無戒備的女人時,她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冷酷殺手,她們更多地把他看作是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大多數連環殺手之所以很危險,原因之一就是他們善於把自己偽裝成普通人,善於融入到社會的組織細胞中去。他們看上去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循規蹈矩,心懷善意,毫無歹念。這幾乎就成了他們的保護色——變色龍一樣的保護色。他們具有變色龍的才能,能夠為自己披上和周圍環境一致的顏色,避免被他人發現。夏莉之前就已經發現賈蘭德是一個善於偽裝的高手。

「賈蘭德先生,你是知道規則的。」夏莉故意控制住語氣,她要表明自己沒有受到他的干擾。但是,在賈蘭德所看不到的內心世界裡,她開始感覺心跳加快,血流提速。她覺得這樣的反應,就跟一個捕蛇人看到一條吐著芯子的響尾蛇一樣,她的體內明顯地感覺到對潛在的死亡威脅所具有的本能敬畏。「我們的言行必須嚴格限於測試。要不然,我就宣布結束,叫人把你押回監房去。」

賈蘭德的監房是一個6英尺寬、8英尺長、沒有窗戶的立方體,他每天被單獨關在裡面長達23個小時。但是,有了夏莉的會見,那就不同了。這樣的會見可以讓他走出監房,和夏莉單獨在一起大約兩個小時,把他提出、送回監房又要耗費半個多小時,再加上通常放風的一個小時。不僅如此,與他會面的還是一個女性。夏莉知道,對賈蘭德這樣一個苟延殘喘的人來說,這樣的待遇肯定是一份特殊享受。

賈蘭德聳了聳寬大的肩。「醫生,你難道就不能破一次規矩嗎?去他媽的規則,玩點你想玩的好嗎?」

他死盯著夏莉,揣測著她的態度。他一心想挑起她給出一點激勵性的反應,而不是她到現在一直都在極力保持著的職業姿態。

不可能,我知道你是什麼貨色。夏莉看到過死於賈蘭德之手的受害者驗屍照片,知道他能做出什麼舉動來。所以,她仍然端著一副毫無表情的面孔,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最後一次機會,賈蘭德先生。我們現在做三號測試卡片。」夏莉換過他面前的卡紙板。「你現在看到什麼了?」

賈蘭德低下頭掃了一眼,抬起頭來對著夏莉的目光說:「寶貝,你要我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夏莉再也裝不下去了。她緊抿嘴唇,眼神里透出的只有惱怒。雖然賈蘭德坐在那兒動彈不得,她還是能感到賈蘭德從她變化了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麼。毫不奇怪,她從一開始就覺得賈蘭德有著強烈的慾望,想看到她沮喪或是發怒,或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