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在馬戈齊看來,一個人無論窮富,一生中總有幾件事情能夠在你慢慢變老的過程中,持續不斷地給你帶來幸福感——而其中一件便是,能夠在別人為你煮好的咖啡的誘人香氣中醒來,開始新的一天。

他睜開眼睛,打量著格蕾絲·麥克布萊德家客廳的天花板。百葉窗上的板條並沒有嚴嚴實實地將光線遮住。幾縷微弱的陽光灑在了天花板上。這竟然讓他的心情也隨之明朗起來。

他身上多出來一床被子,一床羽絨被,昨晚他睡覺前它還沒有在那裡。他掀開被子的一角,往裡面瞅了瞅,看到了他睡覺前蓋著的那床海軍藍的羊毛毯。他坐起身來將目光投向廚房,那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她在他睡著的時候又給他加了床被子。她起床了,煮了咖啡,然後在某個時刻,怕他感冒又給他加了床被子。一想到這些,他的胸口竟然隱隱作痛。

他在後院里找到了他們。查理坐在一把阿迪朗達克椅子上,格蕾絲也是。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珊瑚絨浴袍,黑色的頭髮濕漉漉地搭在衣領上;左手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右手則插在浴袍的口袋裡。就算是隔了很遠的距離,他也能看出她的衣料下面鼓鼓囊囊的那把槍的形狀。那棵木蘭樹下面纏繞著一根軟管,汩汩的水流為寧靜的清晨奏響了歡快的樂曲。

「外面太冷了。」他邊說邊走下台階,一路小心著不要弄灑杯子里的咖啡。他甚至可以看得見自己的呼吸。結了霜的草在腳下咯吱作響。

查理轉過頭來,對著他微笑。他也可以看到它的呼吸了。

「穿上外套。」格蕾絲頭也沒回地說。

「已經穿上了。」馬戈齊在查理的椅子旁邊蹲下來,撓著它耳朵後面的一塊皮毛。查理很響亮地呼了口氣,將腦袋靠在馬戈齊手上。

「這咖啡真好。」他看向格蕾絲,發現她正在向他微笑。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這種微笑,這讓他感覺自己做對了某件事情。他甚至都不記得上一次一個女人的表情能讓他有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決定這次最好弄清楚他做了什麼讓她這麼開心,以便將來重複再做。

「怎麼了?」

「你沒有把查理踢下椅子。」

「哦,呵呵,這是它的椅子。」

格蕾絲又笑了。

「我倒是想把它踢下來呢,但是我怕它會把我的胳膊扯下來。」他低下頭看著那頭「惡獸」瘋狂地舔著前爪。一瞬間他腦海里出現了一幅畫,畫中一男一女一狗一房,如真的一樣,好像他就應該屬於這裡。

「你不該獨自一人呆在這裡。」他突然說道,然後看到格蕾絲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了。

「這裡是我的後院!我的地盤!」她怒視了他一會,就這樣抹殺了他剛剛做對的那件小事情。他還不如剛才就把那條狗從椅子上踢下來呢。只不過他確實很喜歡它。最後她嘆了口氣,目光轉向木蘭樹,「另外,我還得澆樹。」

馬戈齊默默地喝著咖啡,慢慢地吸取剛才的教訓。千萬不要建議格蕾絲·麥克布萊德改變日程安排,以此來避免被人殺死在自家後院里。他努力壓抑自己本能的保護慾望——人類還處在原始社會的時候大概已經有這種慾望了。反正這種本能也夠愚蠢的,他想,因為它並沒有幫助自己很好地適應那些口袋裡帶槍的女人。他看著樹榦周圍的水坑,認為這應該是個安全的話題,「這個季節澆樹,是不是有點晚了?」

格蕾絲搖了搖頭,凍得僵硬的黑色髮捲蹭著白色衣領來回地晃了晃。她也不應該一大早濕著頭髮呆在寒冷的室外,但是馬戈齊決定先不告訴她這個。

「澆樹永遠不會太晚。只要趕在地面上凍之前就行了。你住在房子里嗎?」

「和正常人一樣。」

「我不是兇手的目標。從來就不是。」

上帝,她竟然像只復活節兔子一樣跳過了自己選擇的話題。馬戈齊都有點趕不上她的思維速度了。這種做法也太明顯了。

「這就是我為什麼不用害怕獨自一人呆在這裡。」她解釋道,「他不想殺我。他只是想讓我——停止。」

「停止什麼?」

她隨意地聳了聳肩,「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據聯邦調查局請到喬治亞的那位心理專家分析,殺手的目的只不過是『精神閹割』,意思大概是我擁有某種凌駕於兇手生命之上的力量,而他則想把這種力量消除掉,但是很明顯直接殺了我卻無法解決問題。」

「真有意思。」

「你也這麼認為?我一直覺得這都是些胡說八道。死人是不會有什麼力量的。」

「殉道者有。」

「哦,」她合圓了嘴唇發出這個音,將這個唇形保持了一會,「那倒是。」

「還有已死的愛人。」

「已死的愛人?」

馬戈齊點點頭,「對。舉個例子,一對夫婦——在剛開始一切都很新鮮、他們的關係最為密切的時候,知道吧?然後,這男的突然死了,車禍、戰爭,隨便什麼原因,在他還沒來得及變老沒來得及長出啤酒肚或者沒來得及變得不再體貼之前,突然死掉了。然後就成什麼了?已死的愛人。世界上最強大的人。活著的人永遠無法和他們競爭。」

格蕾絲轉過頭來望著他,皺著眉頭,同時又面帶微笑,「個人經歷?」

「不是啦。對我前妻來說,我甚至比不上那些仍然健在的。」

她伸出手去撫摸著查理的脖頸,「今天早上我跟他們幾個打過電話了,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馬戈齊畏縮了一下,這也被她盡收眼底。

「放心,馬戈齊。我沒有問他們關於布萊恩·布拉德福德的事情,主要是因為我不知道的話,他們大概也不知道。總之,他們很擔心我。他們打算我們幾個再來一次集體失蹤。」

「你也想這樣做嗎?」

她想了一會兒,揮舞著胳膊畫了個圈,將圍牆和保安系統以及馬戈齊無法想像的10年中充滿了恐懼的警惕全部包括在內,「我想讓這一切有個了斷。該結束了。」

他的手機在口袋裡突然響起來的時候,他們倆都驚得跳了起來。

他站直身子,打開手機,「馬戈齊。」

「早上好,警探。」

馬戈齊吃了一驚,很是不解。只有他的同事們才會打他的手機,但是他不記得他們中間曾經有人說過「早上好」。

「我是亞特蘭大警察局的警督帕克。」對方說「警督」這個詞的時候拖出的長音便說明了一切。

「你好,警督。你們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恐怕對你們沒有太大的幫助。弗蘭徹夫人說——她是新生入學主管,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奮戰了一個通宵——學校倒是錄取了一名布萊恩·布拉德福德,但是她卻找不到他入學註冊的任何記錄。」

「哦,」馬戈齊這一個單音詞裡面壓縮了太多的失望,「那好吧,謝謝你們的——」

「哇,等一下,警探。情況有點特殊。若是被錄取的學生沒來報到的話,學校會多出一個入學名額,他們會用其他人來補上這個空缺。要不然大學新生宿舍里會有一張床位被浪費掉,教室里會多出一套空桌椅……」

「對。」

「但是這次卻不是這樣。」

馬戈齊皺起了眉頭,「我不是太明白。」

「弗蘭徹夫人也不明白。所以她開始對照人數——錄取人數和入學人數——恰恰吻合。錢的數目也不錯。」

馬戈齊閉上眼睛,集中精力,等著自己的大腦運行起來。趕緊屏蔽掉女人、狗、清晨的咖啡,以及轉瞬即逝的對正常生活的幻想;趕緊回到警察的生活中來,「這麼說他也去註冊了,只不過用的不是布萊恩·布拉德福德的名字。」

帕克說:「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很明顯,如果他在被錄取之後和入學報到之前合法地改名換姓的話,學校記錄上永遠都不會出現布萊恩·布拉德福德這個名字,但是學生人數仍然吻合。」

「但是他必須要證明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在你們准許他入學註冊前出示相關文件。要不然大街上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可以用布萊恩·布拉德福德的成績單和學術能力測驗分數來冒名頂替了……」

「那是肯定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出示的文件就是合法的,並且弗蘭徹夫人也不是百分百確定那個時候學校會對此類事情做嚴格調查。以防萬一,我去幫你們查了州記錄。在喬治亞州,沒有叫布萊恩·布拉德福德的人曾經申請過改名。」

「好好,等一下……」馬戈齊皺起眉頭,苦苦思索,然後豁然開朗,「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個入學名單上有而錄取名單上沒有的名字。那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帕克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這就是問題所在。那一年招收了5000多名新生,並且全都沒有錄入電腦。我們看到的是紙質文件。兩份名單,每一份上面都有5000多個名字,他們甚至沒有按照音序排列。只有等到相關人員有空的時候才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