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早晨7點鐘,鬧鐘準時響起。周三清晨,馬戈齊算了算自己大概睡了兩個小時——如果你硬要說這也算是睡覺的話。大部分時間他只是在半睡半醒之間輾轉反側,將床單在腳頭滾成一個球——要不是上床前他還喝了兩杯威士忌的話,估計連這種睡眠狀態也是難以達到的。

但是就算是在純麥威士忌和疲憊的雙重麻醉下,他的大腦還是在飛速地運轉,各種數據、觀點以及緩緩移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者形象紛至沓來,重現在黑白色的夢境里,折磨著他。格蕾絲·麥克布萊德不停地到他的心靈劇場客串。他並沒有真正看到她的面孔,只不過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像個憤怒的幽靈一樣飄浮在他的潛意識邊緣。

昨天晚上,離開格蕾絲家之後,他又去了那艘遊艇。他和吉諾把那裡的事情完結之後,便驅車往南去了美國摩爾購物中心。在那裡他們沿著空蕩蕩的停車場巡邏了一個小時,然後回辦公室接著排值班人員名單。

據他猜測,整個部門的人大概都被他們得罪光了。午夜之後,他們給100多個人打電話,匯總了一下思路,然後他們又給局長打電話,局長肯定會再打給市長和州長,還有上帝才知道的其他一些什麼人。或許會有某位住在郊區的高官昨晚上電話鈴沒響,但是馬戈齊覺得這個基本沒有可能。

他去沖了個澡,在一片水蒸氣里穿上衣服,然後衝到樓下。廚房窗戶外面的溫度計顯示當前氣溫15華氏度。他看了兩次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之後,便將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將領帶塞進襯衫的紐扣之間,開始做這幾個月以來他的第一頓豐盛的早餐。就現在這個溫度,他推斷,光吃格蘭諾拉麥片無異於自殺。他現在急需的是卡路里。他在一個煎鍋里放上熏豬肉,在另外一個煎鍋里倒進雞蛋和奶油的致命混合物,然後又扔了兩片吐司在裡面。

深夜和寒冷的清晨總是會讓他想念希瑟。呃,確切地說,不是希瑟——真正讓他懷念的是婚姻。家裡總會有個人在等著你;這個家裡的另外一具溫暖的軀體;兩具溫暖的軀體在一起時發出的聲音;富有同情心的傾聽的耳朵;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理解。

那天晚上,她把過去一年裡自己曾經睡過的男人的驚人數目告訴他之後,將法院傳票拍到他手上,加上了一句:「養條狗吧。」

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痛苦地責罵自己是個笨蛋;哀悼自己失去了從來就不曾擁有過的婚姻;在自己的傳統和男子氣概遭受的極度侮辱之下痛苦不堪——一名熱情洋溢的義大利人在被一名冷酷無情的瑞典人甩了之後該怎麼過活呢?

他試圖把一切過錯推到希瑟身上,但最後還是接受了這一切,慢慢地自己就變成了一幅諷刺漫畫:一個憤怒、沉思的義大利人。

親朋好友都很擔心,紛紛用各不相同但同樣不起作用的方法來幫助他。母親告訴他,這是他不願意娶一位義大利好姑娘的下場;吉諾說他一直都很懷疑這個女人——基督耶穌,她可是個律師;但是,令人吃驚的是,最後教會他如何放手順其自然的人,卻是阿南塔南德·拉姆巴昌。

6個月前,他們一起蹲在一個愛海洛因勝過愛自己生命的女孩的屍體旁邊。沒有任何先兆,阿南特突然間坐下來,說:「我相信,娶一個以草為名的女子,警探,是一次很冒險的經歷。」

馬戈齊想了一分鐘才明白過來他是在說希瑟馬戈齊的前妻名字英文是Heather,意為石楠花。,然後潛意識裡便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全市人民都知道他老婆給他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遇到困難她會趴下。」這位印度驗屍官微笑著,在黝黑膚色的襯托下,牙齒更是白得耀眼,長著修長手指的雙手兩邊一攤,好像馬戈齊剛剛結束的是一頓飯而不是一段婚姻。

「趴下認輸只不過是草的天性,對吧?」

阿南特極為信奉物種的天性,或許他太過重視符號的價值了,至少從猶太—基督教的觀點看是這樣。但是他說的話,或者是他說話的方式,卻一下子讓馬戈齊明白了很多。

一年來,馬戈齊頭次感覺現在呼吸是自己的了。從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不一樣了。其他警察以為他又有了新歡;母親則很確定他又開始去做彌撒了。他曾經考慮過告訴她是一名印度人啟迪了他,但他不是太確定她能否接受這個事實。

他邊吃早飯邊看早間新聞。電視上的新聞報道足以把全市人民都嚇破膽。連環謀殺案不僅是大新聞;它們竟然也是電視上唯一的新聞。

這些堅韌不拔的記者們所發掘出來的內幕之多著實嚇壞了馬戈齊。他們知道這個遊戲;他們將3起謀殺聯繫在一起;更糟糕的是,他們甚至已經知道了後面兩個受害人的大致情況。4號受害者:美國摩爾購物中心的一名女性購物者;5號受害者:一名藝術教師。

「我們的線人說在搗亂猴公司研發的這個遊戲中,共有20宗謀殺案,」一名新聞播音員抑揚頓挫地報道。他大概是新人,很年輕,看上去像是芭比娃娃的男朋友肯。馬戈齊以前沒見過他。

「我們不得不問這麼一個問題:在這個城市的某個地方難道還有17名受害者,正照常進行日常生活,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一個變態殺人狂盯上了嗎?」

「上帝!」馬戈齊按了靜音鍵,一把抄起電話。響了半聲的電話鈴隨著他的動作戛然而止。

「我打你手機都打了一個小時了。」吉諾沒有任何開場白,直奔主題。

「昨晚我們把它放在實驗室了,還記得嗎?」

「哦,對。我忘了。老天,我大概只靠3個腦細胞活著了。你看新聞了嗎?」

「剛剛看到。10頻道都已經預告到第五宗謀殺案了。」

「不光10頻道。報紙上也有。好像是所有打舉報熱線的玩家都沒有通過第5關。」

馬戈齊彎著身子去夠盤裡的一片熏豬肉,「你想去上班還是想去購物?」

「購物?」

「購物中心肯定沒人。」

「有意思。你在嚼什麼東西?」

「動物油脂。熏豬肉。」

吉諾沉默了一會,「唉,這真是鐵板釘釘了。世界末日到了。」

馬戈齊經過市政廳的時候已經將近8點了。他差點就決定立馬調頭回家。

街道兩邊停滿了數字衛星車,其中只有半數屬於本地電視台。他看到德盧斯、密爾沃基甚至芝加哥電視台都在現場。旁邊還停著很多低檔計程車,也就是說正在行動的還有些自由職業者以及特約通訊員。

幾名記者正在大樓前站著,人行道上則是如同一團亂麻似的電纜。他們今晚肯定是要播報網路新聞的。要是這事對明尼阿波利斯議會交易產生什麼影響的話,市議會的那幫傢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他圍著大樓轉了一圈,將車子停在坡道上。今天這裡的文員和秘書們肯定找不到空地停車了,因為所有的膽小鬼警探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從後門偷偷地溜進去。這裡已經停著吉諾的沃爾沃旅行車,還有朗格那輛嶄新的道奇公羊皮卡,甚至連湯米·埃斯皮諾薩鍾愛的雪佛蘭也被硬生生地塞了進來。

吉諾在門裡等著他,手裡端了一個上面寫著「世上最好的祖母」的杯子,正小口地啜著咖啡。左邊面頰上竟然漏掉了大約一英寸見方的一片鬍鬚沒有刮,眼睛下面還鼓起了兩個泛紫的眼袋。

「你可真夠慢的。快來。」吉諾抓住馬戈齊的胳膊肘,開始順著長廊推著他往前走,到達電梯時也沒有停下來。

「我們必須立刻上樓。再過10分鐘會議就要開始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先來一個短暫的休整。」

「去哪裡?」馬戈齊問道。

「秘書室。」

「我們還有個秘書室?」

吉諾推著他穿過一扇門,進入一個全是計算機站的大型辦公室。

「別這麼說。她們會很生氣的。而你肯定不想惹這些姑娘們生氣,因為她們一生氣就不會給你咖啡喝了。並且也不要叫她們『姑娘』。」

「這裡沒有人啊。」

「她們在咖啡室呢。」

「我可以稱它為咖啡室嗎?」

吉諾惱火地哼了哼,「你一睡眠不足就古里古怪,真是討人厭。」

「我古里古怪,你卻興奮異常啊!你究竟喝了多少咖啡?」

「還不夠。」吉諾領著他走向後牆上的一扇門,把腦袋伸進去,「女士們,他來了,我說話算話吧?里奧·馬戈齊警探,負責這幾宗謀殺案的首領。」他將馬戈齊推進那個小小的房間,裡面六七個年齡、體貌各異的女士正對著他微笑。

「早上好,馬戈齊警探。」她們齊刷刷地問候他,就像是教會小學的學生問候一名來訪的牧師。

「早上好,女士們。」他勉強擠出一個愉快的微笑,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裡幹什麼,並且他努力想記起這年頭是不是還可以稱一名成年女性為「女士」。這個房間很小、很熱,聞起來像是星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