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俄羅斯和班加西過渡委員會終於有了對話,還真的有些半信半疑,直到坐在過渡政府副總理厄薩維的對面,聽到他親口證實,只能夠感嘆:俄羅斯很狡猾。從強硬到不理不睬,然後拋出橄欖枝,一腳踏兩船,很會耍外交手腕。不管怎樣,沒有任何損失,還兩邊都不得罪。
奧巴馬和卡梅倫在倫敦共同會見記者。奧巴馬說,不要想像會有一群超人瞬間就把問題解決,但是卡扎菲是一定要下台走人的,對他的壓力只會不斷增加,不會減弱。卡梅倫也強調,雖然聯合國1973決議不包括要讓卡扎菲下台,但是這已經是一個不會改變的目標,國際社會的努力,就是要讓利比亞人民可以為自己的未來作主。
利比亞是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即便的黎波里會持續一段時間在卡扎菲的手上,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卡扎菲時代的結束,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班加西的港口恢複交收了,從埃及過來的貨櫃車也開始一輛輛地進入市區。明白過渡政府希望和中國政府對話的焦急心情,畢竟在東部,不少大型項目都是中國公司承建的,如果這些公司能夠在這個時候選擇回來,並且重新開工,其實就是對過渡政府最大的支持。
一些外資公司開始這樣做了,但沒有哪個公司的項目比得上中國承接的那些那樣巨大。想像一下,如果班加西市郊的樓房工地又開始變得熱火朝天的話,就業,未來,太多的希望可以裝載在裡面。當然,這只不過是想像而已,畢竟這些中國企業都是國有企業,它們的回歸與否完全意味著中國政府的選擇。但是,如果轉換一種思維,既然政府不願意直接出面,它們的回歸也算是一種間接的表態。
在酒店大堂,終於看到了薩格瓦,班加西的一名心理醫生。在過去兩個多月,她一直在做一項調查,就是到底有多少利比亞女性遭到了強暴,卡扎菲有沒有讓手下把有組織的強暴當成武器。
剛到班加西的時候,很多當地人這樣控訴卡扎菲,說他鼓勵那些僱傭兵強姦東部城市的婦女,因為這樣可以讓這些家庭的男性害怕,不敢和卡扎菲作對。
這樣的指控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雖然在非洲發生內亂的國家,士兵集體強姦婦女確實存在,但是在利比亞這樣一個伊斯蘭國家,而且經濟文化水平都要比那些非洲國家高很多,很難想像會有這種滅絕人性的事情發生,總覺得這是反對派的誇大。當人們太痛恨一個人的時候,很容易誇大或者傳播一些聳人聽聞的事情,並且深信不疑。
也因為這樣,當不同的當地人告訴我,卡扎菲給這些武裝人員發避孕套、偉哥的時候,甚至會產生一些反感,很想告訴他們,如果情節過於離奇,反而會對卡扎菲有利,因為會有人選擇不相信。
但是,沖入外國記者會現場的女子奧貝迪的遭遇,讓我開始反問自己,是不是認為不合情理的行為就一定不存在?也看了一些的黎波里民眾寫的博客,女性被強姦的並不是只有奧貝迪一個人。受害者通常是住在當地的來自東部城市的女性,因為她們被視為心存二心,是不忠誠的人。還有就是那些來自周邊非洲國家的外勞,當她們的主人逃避衝突離開之後,她們成為被攻擊的對象。
我一直想做關於這個話題的新聞,但是很難,奧貝迪人在多哈。看到那些外國同行特地飛到多哈採訪她,很是羨慕。這是一個勇敢的女性,她選擇告訴大家真相,雖然她要為此付出代價。我總覺得,真正的新聞,就是這些一個又一個人的故事,他們在這種衝突中的遭遇,他們的處境。
採訪了薩格瓦,這才知道,原來國際刑事法庭表示,要知道卡扎菲有沒有進行有組織的強姦,很多證據正是來自她的調查。
終於在最後一天,聯繫上了薩格瓦,她聽說我來自中國,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知道很多中國人支持卡扎菲,我要讓他們知道,卡扎菲對利比亞人做了太多不好的事情。」
薩格瓦的調查源自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是她的一個病人的母親從艾季達比耶打過來的。那是三月下旬,這個城市剛剛被反對派從政府軍那裡搶奪過來。這個母親向她哭訴,她遭到了政府軍的強暴,她不知道應該告訴誰,因為在這個國家,女性被強姦會成為家族永久的恥辱,她們可能會被拋棄,甚至可能會被親人殺害,榮譽殺害(honor killing),為了保持家族的聲譽。她找到薩格瓦,是因為她一直是這個母親的孩子的心理醫生,她們相識了很久。於是,她成為了這個母親最信得過的人。
之後,電話一個接著一個,當然還有從的黎波里傳出來的奧貝迪的事情。這讓薩格瓦決定去做調查,她想知道,到底有多少女性有這樣的遭遇。
她去了五六個城市,還去了埃及、突尼西亞邊境的難民營,發出了七萬多份問卷。為了避免過於敏感,這些問卷設計成心理健康諮詢,詢問被訪者的心情,包括是否焦慮,是否覺得孩子很吵鬧等,直到最後才詢問被訪者,有沒有遭遇過強暴,以及被誰強暴。
「我收回了一萬五千份問卷,二百五十個人填上了有。有的還在問卷的後面寫下她們的故事。」薩格瓦把問卷反過來,好幾張的後面寫著長短不一的阿拉伯文。
「我不知道該怎樣辦,我現在覺得自己透不過氣。」薩格瓦翻譯成英文給我聽。
「這就是她們現在的狀態。她們有的人,被五六個士兵綁架,關上四五天,然後會被扔到沙漠,有的被綁架到卡車上。她們的經歷,常人無法想像。」
「她們怎樣確定,一定是卡扎菲的人乾的?」
「聽口音。在我們這裡,住在一個區域的人都是認識的。她們可以從口音,還有這些人對她們說的話,知道她們是卡扎菲的人。這些人裡面還有很多來自非洲的僱傭兵。他們都是五六個人一組,而且他們在強暴這些婦女的時候,都戴上避孕套。」
「這些婦女,她們的家人對她們是怎樣的態度?」
「她們當中有的人,是被這些人當著她們的孩子,或者她們父母的面強暴的。她們的家人都不願意談起這些,即便承認,也要求我一定要保密。」
在回收了問卷,發現有二百五十個女性承認遭到強暴之後,薩格瓦開始用面談的方式進行身份確認。到現在為止,她確認了一百四十多個。
「但是問題在於,她們不願意麵對媒體,也不願意出庭作證。她們可以和我談,但是不想被任何別的人知道。就算我去面談,在難民營,她們總是很小心,不想讓周圍的人知道我們在談什麼。有的婦女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丈夫,結果被拋棄,現在很慘,生活無助。她們是受害者。戰爭的受害者,總是婦女和孩子,大家都會同情她們的。」
因為酒店大堂過於嘈雜,我把薩格瓦約在了樓上做訪問,一個年輕的女孩跟著她一起進了電梯。
「這是我的女兒,十九歲,正在讀大學。」這才發現,母女倆長得非常相似,特別是高聳的鼻子。
「樓上不能上網。」我看到她的手裡拿著電腦,擔心她會覺得聽我們的訪問很悶。
「她害怕一個人留在大堂。」薩格瓦幫她的女兒解釋,「因為我現在做的事情,很多時候讓她不敢一個人在外面。」
「你現在面對的壓力是不是很大?」過去一個月的努力,讓我明白,雖然很多人把奧貝迪當成英雄,但是這畢竟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太多人並不是願意公開談論,即便這可以使人看清楚卡扎菲是一個怎樣的人。
「確實,有支持的,有反對的。但是我想,如果我不為這些女性做些事情,不為她們說話,那我和卡扎菲對待她們就沒有兩樣。需要讓全世界知道她們遭受了什麼,卡扎菲和他的人用強姦作為武器,這是違反人性的行為。」
薩格瓦的故事,是我在班加西寫的最後一條新聞。這讓我覺得很幸運,因為這是我很久就想做的話題,終於在我離開前完成了。我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薩格瓦和奧貝迪,讓更多的人和我一樣開始明白,很多時候,我們無法相信的時候,不會因為我們的不相信,真相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好像把強暴作為戰爭武器,其實不是新鮮事情,在九十年代的前南斯拉夫戰爭中,塞族士兵就把強暴作為種族清洗的武器,而在蘇丹,聯合國也譴責過政府武裝的這種行為。對於一些人來說,女性維持著家庭以及社會的穩定,摧毀她們,可以更快速地摧毀家庭、社群乃至社會。
儘管等待了差不多一個月,直到有人願意在鏡頭面前講述,才做成了這條新聞,依然還是有些擔心,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條新聞還不夠完整,因為沒有被控訴方的回應,雖然加上了利比亞政府的回應,表示歡迎國際刑事法庭到利比亞進行調查,但是還是不夠平衡。我和的女同行討論這個問題,她也採訪了薩格瓦,她也有同樣的擔心。
不過,就在同一天,BBC的記者在米蘇拉塔採訪了兩名卡扎菲的政府軍士兵,他們講述了自己如何被上司強迫,強暴米蘇拉塔的婦女,每一次,會得到五元第納爾,也就是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