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沖沖地去班加西尼里尤斯大學,這是利比亞最大也是排名最前的大學。當然,所謂排名,也就是在三家大學之間進行,還有兩家分別在的黎波里和另外一個東部城市貝達。三家大學裡面,只有這家大學獲得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認可。
1977年,卡扎菲在這家大學公開絞死了兩名大學生,因為他們發表了批評他的言論。其中一個,就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個商人易卜拉欣的表弟。這樣做的結果,帶來的是一片沉寂,當然,這正是卡扎菲所需要的。
哈邁德就是這家大學工程學院的畢業生,每次開車經過這裡,他會指給我們看他當年讀書的地方。聽說我們要去拍他的母校,他也變得興奮起來。
想去拍攝這所大學,除了因為曾經的這段歷史,更重要的是對這個國家的大學學術科研環境很有興趣。
哈邁德每次講起他的母校,一方面很自豪,因為畢竟這是利比亞最高學府,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會告訴我學校裡面他們看不慣的很多事情:
比如管理學校的,並不是教授學者,而是革命委員會的人。雖然不少老師很不錯,很多是海歸,從英國、德國留學回來,因為老國王是鼓勵年輕人到國外學習,然後回來報效自己的國家的。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老師,根本就是依靠關係進來的。他的系主任,因為是革命委員會的人,所以很輕易地在這所大學拿到了碩士和博士學位,其實他什麼都不懂。
「每個學期都要學習卡扎菲的那個綠皮書,還要考試。如果通不過,你就不可能升級,浪費我們太多時間。」哈邁德每次提起綠皮書,總是顯得憤憤不平。
想起前些天在酒店大堂遇到的一個女孩,剛剛從尼里尤斯大學農學院畢業的拉雅爾,那天,她一個人坐在酒店大堂上網,我走過去問她,是否會說英文,因為我正在尋找一些被訪者。她很爽快地接受了。她的英文很好,原來中學時期,她在愛爾蘭住了三年,讀大學才回到了利比亞。
訪問結束,我們聊起了她的大學生活,她很驚訝我知道綠皮書。我告訴他,十年前,我就買過,隨便看過幾眼。
「你知道嗎,我們大學生用的可不是你買到的那本薄薄的,我們有專門為我們準備的綠皮書,很厚的。」
「是不是考不過就要留級?」
「應該是的,我就有同學沒有考過,留級了。不過我自己,雖然那門課很悶,我從來都不去上課,但是我考試還是通過了。要看老師,有的老師還是很好的。」拉雅爾俏皮地聳聳肩膀。
車子到了校門口,被一個校工攔了下來,他說,能不能夠拍攝,要請示上級。他拿出電話,講了幾句。哈邁德告訴我們,需要等待。我告訴哈邁德,我只不過是要幾個空鏡頭,也就是幾分鐘的拍攝時間,我不想坐在車裡面浪費時間,不如到校門對面的馬路拍攝就可以了。過去這些天的經驗告訴我,等待,可以是幾分鐘,也可以是一個小時。
不過哈邁德還想繼續努力,他覺得,拍攝校園應該不會有大問題,不如等等。攝影師拿著機器去了馬路對面,這是我們一貫的工作風格,不想浪費時間,也作好最壞的打算。
這次很快,五分鐘之後,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的四十歲左右的人開著一輛白色的車子來到門口。一下車,他就對著站在車邊的哈邁德,指著馬路對面的攝影師大喊大叫。從他的身體語言,我猜出了大概的意思,那就是不要拍。當然,攝影師和我不會理會他。在我們的理解中,既然不能夠在你的私人地盤拍攝,那麼我到校園外的公共場合,拍攝哪裡,那是我的採訪自由。
看到對方越講越大聲,甚至要對哈邁德動手的樣子,我下車和他理論。對方正眼也不看我一眼,繼續向馬路對面的攝影師招手,意思讓他過來。哈邁德說,是要我們一起去辦公室,接受盤問。
最後,哈邁德和這個凶神惡煞的類似主管的人物開車去了辦公室。十分鐘之後,哈邁德帶著這個人開車回到校門口,對方臉上的兇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誠惶誠恐。
「他要向你們道歉。」哈邁德告訴我們,因為我們對那個男人伸出來的手,不知道如何回應。
握完手,等大家上了車,哈邁德開始告訴我們在辦公室裡面發生的事情:「經理原來是我伯父的朋友,所以,沒事了。那個人還啰啰嗦嗦講我們,結果被經理一句話擋回來。」
「經理怎麼知道誰是你的伯父?」我很好奇。
「因為這張證件。」哈邁德在前些日子申請了一張軍人證,雖然寫明是志願者,但是可以隨身攜帶武器,「他知道了誰是我的爺爺。」
哈邁德的爺爺,是目前過渡政府的最高軍事領導人,也因為這樣,哈邁德才非常容易地拿到了這張軍人證。
「為什麼看證件就知道誰是你的爺爺?」
「你看,」哈邁德指著證件上的一串阿拉伯字,「這是我父親的名字,哈里法,這代表我們家族。」
看到我明白了為什麼,哈邁德嘆了口氣:「我爺爺讓我不到緊急時刻,不要拿出這張證件,因為不想讓別人對我有特殊對待。所以我總是出示這張證件。」他指指另外一張新聞中心發出的翻譯證,「但是這次算是緊急情況。」
「我知道這樣不好,卡扎菲就是這個樣子。問題是還是有很多人,用卡扎菲時代的方法做事情。」
我回想起白衣人最後那種誠惶誠恐的表情,可以想像到,在這個國家,只要有特權,是可以如何的暢通無阻,而一般的民眾是如何的懼怕得罪了這些特權階層。
沒有拍成校園,對我來說,沒有太大影響,因為之前已經採訪了幾個這所大學的教授、學者。
第一天到酒店,在電梯口,看到一張英文的通知:「利比亞第一次民意調查結果記者會。」看了一下時間,可惜,已經錯過。通知上標註,進行民意調查的,是尼里尤斯大學民意調查中心。
大學的民意調查機構,一般來說,往往要比那些商業性的調查機構來得更加獨立和嚴謹。不過在利比亞,很好奇民意在政府決策中,到底可以有多大的影響力。
班加西的計程車司機講過這樣一個笑話:「卡扎菲向他的部長布置任務,去調查一下,如果我要把所有的利比亞人都殺了,大家是否同意?」過了幾天,他的部長向他報告,「百分之一百的民眾表示,同意您的決定,他們只有一個疑問,到底是他們自己把自己弔死,還是等待您來執行?」
很快,有了第二次民意調查結果。上次是關於是否接受利比亞分裂成東西兩部分,結果是一面倒的反對。這次調查的話題,是關於是否接受外國地面部隊。調查的城市除了上次的六個東部城市之外,增加了一個已經被反對派控制的西部城市米蘇拉塔。結果比上次複雜得多,因為這涉及到外國地面部隊的規模,他們所從事的任務等等。
記者會上,紐約時報的記者關心的問題是,這個民意調查是否得到過渡政府的資助?對方回答,完全獨立,因為希望能夠通過獨立與科學的方法,為政策制定者提供值得信賴的民意。
「民意調查,在過去我們也做過一些,但是主要集中在經濟民生。」在市中心的一座大樓裡面,我採訪了法特,這個研究中心裏面最年輕的學者。「比如,離婚的平均年齡。如果涉及到貪污腐敗,以及其他批評政府的政治課題,就不可以了。」
「會有怎樣的後果?」
「我們都很清楚,很可能會被抓起來。儘管這樣,我們還是偷偷地做了一些,只是絕對不能像現在這樣,有這麼多的選項,也不能有任何的結論。」
「那麼被訪者,現在和過去有分別嗎?」
「有很大的分別。這次很明顯感受到被訪者的參與性很強,調查起來容易得多了。」最新的這次民調,他們調查了2700個被訪者,六成多的被訪者回答了問題。
「那麼作為學者,現在和過去的分別呢?」
「自由多了,終於可以放開提問,也可以放心地根據結果來做出我們自己的分析了,這在過去是不可以的。而且,終於可以涉及到那些非常重要的政治議題了。」
「是不是希望未來,學術界可以在政治生活中發揮更大影響?」
「當然,我們希望利用我們的專業知識和獨立的角色,為政策制定者提供參考意見。」
他們接下來的課題,是調查民眾的政治傾向。這個課題,對民眾來說,是第一次審視自己,對這些學者來說,同樣也是第一次,因為在過去,只有政府的支持者和反對者之分。
告別的時候,法特告訴我,他在中國大陸和香港都有不少朋友。
「那麼他們會在電視上看到你的。」而且我相信,他的朋友們聽到他的這些話,一定會為他感到高興。
準時趕回酒店,為的是看奧巴馬的中東政策演講。讓攝影師去拍攝當地人看電視的情況,兜了一圈,結果發現,沒有太多人關心。電視機屏幕裡面,奧巴馬在那裡聲情並茂地演講,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