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愷弗和他的搭檔,總是準時出現在酒店大堂餐廳吃早餐。這和他們的職業有關,他們都是英國保安公司的職員。在這裡,他們的任務是保護中央電視台的兩名記者。
僱用安全顧問是西方媒體的做法。我也一直認為,作為一個專業的媒體,除了要對記者進行安全培訓外,如果有財力提供這樣的服務,當然是最為理想的。不過,這要視情況而定,比如班加西現在的安全狀況,是否需要兩個安全顧問呢?
和愷弗聊起這個話題,他很坦率地告訴我,他的建議是一個人足夠了,因為根據他們的專業判斷,班加西的情況並不是那樣的不安全。雖然從做生意的角度,多一個人自然可以多賺錢,但是同樣也是從專業的角度,提供的服務應該合理。不過,他的建議並沒有得到回應,新來的兩名央視記者又帶著兩個英國安全顧問來到了班加西。
我問愷弗關於那個被打死的法國保安公司老闆的事情,畢竟他們是同行,對這件事情非常關心。
愷弗告訴我,事情是這樣的,這家法國保安公司準備在班加西開設公司,老闆親自帶隊,並且從過渡政府那裡取得了證明,主要是為反對派進行安全培訓。不過,過渡政府不肯為他們發出書面的武器攜帶許可證,因為他們畢竟是外國人。為了控制武器,過渡政府現在規定,如果攜帶武器進入一些場所,必須持有過渡政府發出的有效證件。哈邁德就有一張,為的是讓自己可以攜帶他的那支手槍進入酒店、政府辦公樓這些有安全檢察的地方。
不過,過渡政府說,是否攜帶武器,是否擔心風險,由這五個法國人自己決定。最後,他們決定隨身攜帶武器。結果,上個星期四的時候,在班加西的一家餐廳,他們被幾個反對派武裝截住,懷疑他們攜帶武器。他們大方承認,並且拿出了過渡政府的證明,說明自己是獲得允許在當地開公司做生意的。但是,反對派武裝又提出一個指控,說兩個星期前,他們曾經在的黎波里和卡扎菲的人見面。法國人承認了,不過解釋說,對方是要請他們合作培訓武裝人員,但是被他們拒絕了。他們表示,已經決定在的黎波里以外的地方做生意。
雙方都顯得有些激動。反對派武裝用槍把他們推上車,準備押回審訊。就在那個老闆被反對派用槍推著準備上車時,槍響了,子彈從他的後背穿過了胸膛。
「你覺得是意外還是有意?」我請教愷弗。
「不知道,可能是意外吧。」愷弗聳聳肩膀,「不過,其他四個法國人,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我就沒有再看到他們。也許已經離開,也許還被關押審訊。這裡的人說起這件事情,大家都很低調。」
「這些日子,這裡的人真的很緊張。」我指指坐在不遠處的另外一名同行,「他上個周末就被抓到警察局呆了三個小時。」
自從兩個星期前,班加西發生了反對派控制這個城市之後的第一次汽車爆炸事件之後,這家住滿了外國記者的酒店加強了警戒,沒有登記過的車輛都不允許開到酒店門口,大堂裡面那個原本只是裝飾的X光機,終於真正派上了用場。
保持警覺心,對於反對派來說確實有必要。在這個城市裡面,卡扎菲的支持者正躲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就在幾天前,採訪過渡政府的一個大會,就在我們準備拍攝會場外景的時候,一聲槍響在頭頂掠過,在會場外的牆上留下一個拳頭大的彈孔。儘管現場守衛的反對派武裝快速衝出馬路,但是槍手已經消失在馬路對面的農莊裡面,無影無蹤。
但是,過於神經緊張,往往會出現過度用力的情況。樓下的爭吵,十分鐘後結束,顯然這幾個當地人終於被證明沒有問題。還好大家都熟悉了槍聲,不會受到任何驚嚇。但是這些日子,即便是記者採訪,也開始受到這種緊張狀態的影響。
這名攝影記者,就是因為拍攝油站排隊的人龍被送進了警察局,呆了整整三個小時。在當地人眼中,這個記者不懷好意,他的照片會被卡扎菲利用來進行宣傳,誇大班加西不好的一面,而這只不過是因為周五休息,周六就會一切恢複正常。
我也遇到同樣的情形,在埃及大使館門口拍攝等待拿回護照的人群時被當地人包圍,指責我們這樣做是在幫卡扎菲宣傳。而導致這種混亂場面的是埃及大使館,先是規定要申請簽證才能進入埃及,三天之後又突然宣布取消這個新措施,讓人措手不及。我們最後能夠順利採訪,是因為另外一批當地人幫我們辯護,大聲地反問那些指責我們的人:「我們現在難道不是一個自由的國家嗎?」
這樣的場景,利比亞人不會陌生。因為缺乏安全感,卡扎菲才會限制民眾的自由,不管是言論還是行動,輕易就把民眾定義為精神病或者政府的敵人。為了避免政府認定的負面新聞得到傳播,就把媒體牢牢地控制在手上,確保不會被敵對勢力所利用,從而進行「宣傳」。
走上街頭反對卡扎菲的利比亞人,正是要為自己爭取自由,但是當中的不少人無法擺脫極端的思維模式,結果用自己反對的人所使用的方法、思維甚至語言來對待其他人。他們忘記了,即便是和他們意見不和的人,甚至是站在對立面的人,採用這種被證明是錯的方式,最終會讓自己也變成自己反對的那種走入極端的人。
不管是向左,還是向右,殊途同歸。
有個市中心的政府大樓採訪。這座大樓剛剛落成,連哈邁德也不知道是拿來做什麼的。和周邊的建築比較,顯然要氣派很多。不過,每次經過那裡,吸引我的是空地上的遊樂場,孩子們在那裡盪鞦韆,滑滑梯。哈邁德感嘆說:「你知道嗎,這是班加西第一個遊樂場。」
不僅是第一個,而且是免費的。在這個利比亞第二大城市,幾乎看不到公共娛樂設施。在香港,我們習慣了每一個社區,政府都會拿出一塊空地給孩子們玩耍,但是在這裡,孩子們可以去的地方只有動物園,但是門票要兩個第納爾,如果一個家庭有四五個孩子,家長的負擔一點也不輕。
這座政府大樓的會場,每個星期有三天用來作為兒童活動中心。這是由三名當地女性發起的,她們自己掏錢,徵集志願者,然後找到了這個過渡政府免費提供的場地。
「我想讓他們過正常的生活。」娜伊瑪四十齣頭,她說,在衝突發生前,她本身就從事類似社工的工作,為學校裡面有需要的學生提供幫助。
「我從二月底開始和朋友搞這個中心。一些孩子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還很害怕,因為那些槍聲就在市中心他們家的附近,還有人看到了大人的死傷。有的孩子來的時候,總是愛拿著玩具槍。我想讓他們忘記那些,我希望他們做正常的孩子。」
禮堂裡面,孩子們分成了不同的小組,一批男孩子席地而坐,在上跆拳道課,老師是兩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大孩子,穿著制服,教起來還顯得有板有眼。
旁邊的圓桌旁,女孩子們分成不同的小組,有的在畫畫,有的在做手工。旁邊的小房間裡面,還有一個廚房,大一些的女孩子在學習烹飪。
穿過禮堂,五歲左右的孩子都聚集在另外一個會議室裡面,他們正在跳集體舞。領舞的大哥哥把一個女孩子背在肩上,和小朋友們一起轉圈。女孩子抓著大哥哥的頭髮,發出咯咯的笑聲。
好多女孩子的臉上畫上了蝴蝶,也有幾個不知道受了怎樣的委屈,眼淚把臉上的蝴蝶都弄花了,幾個大姐姐在旁邊拖著她們的手,安慰著她們。
大門口的走廊兩旁,都是孩子們的繪畫作品,大部分都是「捲毛大叔」卡扎菲的漫畫。不得不說,卡扎菲的形象實在太具特色,畫起來非常容易,捲髮,大鼻子,就是一個神形兼備的畫像。
不過,讓這些孩子來到這裡,正如娜伊瑪她們希望的,是這些孩子的圖畫,最終能夠和其他地方的孩子那樣,不要摻雜太多政治和意識形態的東西,就好像在桌子上放著的那張作品:太陽,向日葵,房子,簡簡單單,回歸孩子的單純。
臨走的時候,娜伊瑪拿起一條手繩,那是用紅色、黑色以及綠色的毛線編織出來的,這三個顏色,在反對派控制的城市的電線杆上,甚至是路邊的防護欄上,都可以看到。
「送給你的,這是這裡的孩子編織的。很感謝你們來到這裡,來到班加西。」娜伊瑪一邊說,一邊把手繩系在我的手腕上。現在,我把這條手繩系在了我們的攝影機上。
今天做直播節目,話題是俄羅斯在利比亞問題上的角色。原來,俄羅斯邀請了利比亞政府的代表。不過俄羅斯外長在會面之後說,反對派因為技術的原因,沒有能夠參加談判,但是會遲一天到莫斯科訪問。
這樣的說法讓我很是疑惑,因為明明昨天的記者會上,過渡政府發言人回應得非常清楚,他們不會介入任何停火談判,更不要說和卡扎菲談。而且,從昨天發言人的口氣來看,不管是中國還是俄羅斯,他們都還沒有建立起官方正式的溝通渠道,怎麼這樣快就有了一個訪問莫斯科的代表?
找到賈拉爾,他是過渡政府的媒體聯絡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