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酒店還是經常去的餐廳,服務員逐漸多起來,酒店開始每天打掃衛生了,餐廳的菜品也比之前的三四種有所增加,這家義大利餐廳終於開始供應義大利粉了。
北約在今天凌晨時分又開始轟炸的黎波里,在利比亞國營電視台播出卡扎菲會見部落長老之後的一個小時。
會見是在的黎波里記者下榻的酒店,因為BBC的記者認出來,這個房間正是記者登記拿證件的地方。這是十二天以來,卡扎菲再次公開露面。現在,這家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的五星級酒店,已經成為的黎波里最安全的地方,因為北約說,他們的轟炸目標是卡扎菲的指揮中心。
在電視頻幕上看到FOX的記者也在的黎波里,這是非常有趣的,因為兩個月前,當北約開始轟炸卡扎菲的部隊時,FOX的電視節目批評呆在的黎波里採訪的競爭對手,是在為卡扎菲做人肉盾牌。
美軍2003年轟炸巴格達的時候,確實有很多人肉盾牌,他們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反戰人士,印象深刻的是一對來自日本的夫婦,已經60多歲。他們自願到一些重要的設施充當人肉盾牌,反對美軍攻打伊拉克。
記者下榻的酒店,在當時也是最為安全的地方,特別是英美記者集中居住的酒店,因為他們通常會提前接收到來自五角大樓的通知。有一次大家正在新聞中心工作,忽然美聯社的同行告訴我們,他們接到通知,下午需要撤離新聞中心,於是我們跟隨他們一起離開。大家心裏面非常清楚,下午會有一系列的空襲行動。
科技的發展,定點轟炸的精確度已經不需要擔心出現失誤。其實並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地面情報搜集是否準確的問題。的黎波里的記者們常被帶去拍攝轟炸後的現場,可以看到被炸的軍事指揮設施的旁邊就是兒童遊樂園,這並不奇怪,就好像卡扎菲的住所和指揮中心無法清晰地分隔開一樣。
穆薩又出現了,在現場接受記者的採訪,之前有消息說他已經叛逃,現在證明是一個謠傳。
直到現在,過渡政府仍然不相信卡扎菲的兒子和孫子在兩個星期前的北約轟炸中死亡。他們的理由包括,屍體的模樣沒有公開,孫子的名字沒有公開,而最重要的是,卡扎菲有前科,1986年美國轟炸的黎波里和班加西,卡扎菲聲稱自己的養女在轟炸中死亡。事後大家發現,他的養女一直在的黎波里,現在是一名醫生。過渡政府認為,這是卡扎菲在故伎重演,利用這樣的消息來取得支持者的同情,國際社會的同情。
卡扎菲養女的故事,十年前到的黎波里時聽說的。每次有政要訪問,他總是要帶著對方去參觀當年被炸的地方,體驗一下他對美國為首的西方的仇恨到底有多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結果。過渡政府還舉了另外一個例子,當北約轟炸之後,利比亞政府官員帶著記者去看現場的屍體。但是,這些屍體已經發出腐臭的味道。最後被證明,這些死者不是被北約炸彈炸死的,而是被政府殺害的來自班加西的的黎波里軍事學院的學生。我的同事也證實,之前帶他們去看的所謂墓穴是空的,偽造出來的。
只是,雖然卡扎菲有前科,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同樣也很難憑藉過渡政府的說法,相信他們說的就是事實。只有等到可以進行獨立調查的時候,真相才可能大白。就好像過渡政府說,那些電視上的部落長老,其實大部分是卡扎菲身邊的安全官員,由於長老之間相互認識,東部的長老因此完全清楚他們的身份。但是,因為雙方都帶有了自己的立場和出發點,在沒有辦法進行第三方核實的時候,只能選擇先不要下結論,多聽多看再說。
易卜拉欣,那個答應接受採訪最後卻沒有露面的商人,今天終於同意見面了。他穿著格子襯衣,牛仔褲,帶著一頂cap帽,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差點沒有認出來。
除了建築公司,他在的黎波里還有一個農場,專門為酒店以及豪宅的花園鋪設草皮。他說半年前見過一次卡扎菲,因為要為卡扎菲住的房子鋪草皮。當卡扎菲進來的時候,他們被警告,在原地不許移動,也不許發出任何聲音,直到卡扎菲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外。
「卡扎菲是一個自戀狂,他只有自己,他認為自己代表了全體利比亞人。但他同時又沒有安全感,因為這樣,他才會對周圍的人如此的戒備。」
易卜拉欣的表弟,1977年被卡扎菲絞死在班加西大學,也是第一個被公開絞死的利比亞人。之後,卡扎菲在班加西大學又公開絞死一個異見分子。再之後,他開始對這些死刑進行電視轉播,即便處於「齋月」。
作為一個商人,易卜拉欣明白,在這個國家,不要說賺錢,要生存,就必須把這些不滿忍住。但是,忍耐總有一個極限,他相信的黎波里的人也是一樣,只要有機會,他們一定會站出來反對卡扎菲。也因為這樣,他並不擔心,卡扎菲下台之後,東西之間的民眾會產生仇恨,因為敵人只有一個。
「支持卡扎菲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窮人,只要有錢,他們就會高喊支持卡扎菲的口號;還有一種是卡扎菲的自己人,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卡扎菲下台,他們的權力、財富都會統統不見,所以他們竭力維護卡扎菲的政權。」
易卜拉欣說起朋友的一段經歷:「他和卡扎菲的兒子很熟,你知道,就是那個擔任利比亞足聯主席的。示威發生之後,他來到了班加西。他對班加西市民說,今年的冠軍杯會給班加西隊,讓大家不要上街。當然,沒有人聽他的。但是他的兒子們和他的父親一樣,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我的朋友和他一起去逛街,他對我的朋友說,商店裡面的東西,你喜歡什麼就挑什麼,他來付錢。結果我的朋友看中了三件球衣和一個足球。到買單的時候,他對我的朋友說,你只能拿一件球衣。至於足球,他告訴我的朋友,不行,你應該挑選另外一樣。他們都是這樣的人,很變態,喜歡控制人,就是不願意把你想要的東西都給你。」
說到卡扎菲的兒子,二兒子賽義夫算是最為國際社會熟悉的。這些日子成為和他的父親一樣被國際媒體關注的人物。對於西方世界來說,這個曾經作為利比亞和西方交流的靈魂人物,同時也被視為利比亞向著民主自由進發的一個帶路人,突然之間變得如此陌生。通過電視屏幕,可以看到賽義夫是如此堅決地站在自己父親一邊表示要戰鬥到底。一向溫文爾雅的他拿起了槍。他昔日在倫敦政經學院的同學和老師們都在驚呼,他怎麼了?甚至把他形容為神經病。
但是,如果設身處地為賽義夫想一想,國家在遭受內戰的同時,也在遭遇國際社會的圍剿,這個時候,本身已經被利比亞國內的保守派視為過於親西方的他,如果不清楚表達自己反抗侵略的立場,又如何能夠讓這些頗有微言的政客,還有充滿了民族主義情緒的國民信任他?
再來看看他的成長經歷,就在2002年接受一家阿拉伯國家報紙採訪的時候,他回憶自己的童年經歷,特別是卡扎菲養女,也就是他的義妹漢娜的死(當然,根據民間的說法,漢娜並沒有死)。1986年美國轟炸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他和他的母親在轟炸之後找到了漢娜的屍體。那個時候,賽義夫14歲。那次的轟炸事件成為卡扎菲向前來的黎波里的世界領袖們展示遭到美國迫害的一個鐵的事實。也因為這樣,卡扎菲一直充當著阿拉伯世界反美領袖的角色。對於少年賽義夫來說,目睹親人的死亡,肯定是一種印象極為深刻的事情。從他接受媒體訪問的時候,能夠把當時的細節回憶得如此詳細,就可以體會到這次事件在他的人生記憶中的影響。
同樣的,在2002年,賽義夫負責的卡扎菲基金會資助的利比亞藝術品展覽中,有賽義夫自己的作品,雖然他是一個建築師,經營著一家建築事務所,但是他同時也是一名畫家。其中的一幅作品,主人公就是他的父親卡扎菲,作品的名字叫做「挑戰」,卡扎菲出現在半空中,攔截十字軍戰士。他的另外幾幅作品,也充滿了鮮血以及戰爭的場面。如果把他看成一個藝術家,至少能從他的作品中,看到他內心對西方侵略的不滿。
這就不難理解他這次表示說,「要戰鬥到最後一顆子彈」,因為儘管他曾經向英國媒體表示,對他來說,民主是頭等重要的大事,但是在國家的主權遭到損害的時候,在家族的統治遭到威脅的時候,他必然會如此的義憤填膺,因為在這個時候,國家的改良,已經比不上保家衛國來得更加重要。
賽義夫一直在為利比亞這個國家的改變而努力,利用他的特長建立起和西方的關係,更重要的,他遊說自己的父親,改變了對西方特別是美國的對立態度。他知道如何利用錢來進行國際公關,明白如何和西方上流社會有影響力的人們進行交往,因為西方的教育,以及開放的心態,讓他完全懂得西方看重的價值觀,懂得如何和西方打交道。也因為這樣,西方不少領導人把他看成改變利比亞的希望。包括這次利比亞內戰打響,正是賽義夫的建議,讓西方媒體在不久前能夠有機會進入利比亞,但是這樣的舉措最終讓賽義夫有些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