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Day 19 利比亞的貧富差距

下午約定的一個訪問泡湯了。

當我打通被訪者的電話,對方說現在不方便,讓我再等一個小時,我說好的,我會等,如果他結束了手頭的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我告訴哈邁德,他想了想說:「我覺得,他其實是在拒絕你。你知道嗎?這是我們這裡的習慣,我們不會直接拒絕別人,我們通常會說,再等一個小時,或者半個小時,當然,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習慣。」

半信半疑,一個半小時之後,我再次打通對方的電話,這次是沒有人接聽。回想起前些天,默罕默德推掉我的訪問的時候,也是打電話來說,會比原定的時間晚一個小時。看來,我需要學會習慣這裡的人的表達方式。

同事笑著說,這就像香港人見面說「得閑飲茶」,千萬不要當真,因為對方只不過是客套而已。

那個委婉地拒絕了我們採訪的被訪者叫做易卜拉欣,認識他,是我們在街邊截車的時候,他好心地停下來問我們要去哪裡,正好順路,於是捎帶上我們。

這些日子出去,有時喜歡在街邊截車,因為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當地人,都很有趣。星期五那天,遇到的是一個一句英語也不會的很朋克的年輕人。說起卡扎菲的時候,他從口袋裡面拿出一把小刀,做出鋸脖子的樣子。他把音樂開得很大聲,雙手離開方向盤,在那裡跟著音樂打節拍。

必須承認,阿拉伯人很有音樂天分,他們的節奏感很好,聽聽他們在街頭叫喊口號,韻律整齊,很像唱歌。在班加西不算多,在葉門薩那的街頭集會,總會看到那些年紀很大的阿拉伯男人,和著周邊人的掌聲在跳舞。

當然,對我來說並不陌生,2002年去阿富汗的時候,車開到一半,大家稍事休息,兩個當地的司機就在路上跳起舞自娛自樂。去年參加美國國務院的一個參觀團,裡面邀請了幾個來自埃及、敘利亞以及伊拉克的年輕博客,他們讓整個參觀旅途都沒有寂寞過。在巴士上,他們唱歌,雖然來自不同的阿拉伯國家,但是每一首歌,他們都同樣熟悉。吃飯的時候他們跳舞,一邊拍手打節拍,一邊用叫喊聲呼應。阿拉伯的音樂還有舞蹈,其實和印度有很多相近的地方,這也是為何印度的音樂在阿富汗是那樣的受歡迎。其實和歷史有關,畢竟印度的部分地方,也曾經是伊斯蘭世界的一部分。

一上車,易卜拉欣告訴我們,他就住在我們要去的咖啡店附近,我半開玩笑:「看來你是一個有錢人。」他沒有否認,自我介紹說,他是一個商人,開建築公司。

「你知道嗎,我知道總會有這樣一天的,總有一天卡扎菲是要下台的,只不過不知道這一天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到來。卡扎菲也知道會有這樣一天,所以他對我們如此的不信任。」

「那些支持卡扎菲的年輕人,那些二十到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被洗腦了,他們不知道卡扎菲是怎樣的人,我今年五十四歲,我太清楚他是怎樣的人了。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帶你們去看很多地方,讓你們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知道卡扎菲怎樣賺錢嗎?」他指著窗外的一塊空地,「比如政府要買一塊地皮,原本只需要四百元,但是政府會付出一萬元,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家公司就是卡扎菲家族的,國家的錢,就是這樣去了卡扎菲家族的腰包。」

他說他來自米蘇拉塔。他拿起身上的一個衛星電話:「我每天都和的黎波里的家人通電話,我知道卡扎菲的日子不多了,因為他太害怕了。我不能夠和我的家人在電話裡面說得太多,只能夠問他們孩子好不好,身體好不好。有的時候他們會告訴我,要去加油了,因為每次加油要花好多個小時,而且每輛車有配額,只能夠加開20公里的油。你知道為什麼嗎?卡扎菲不想讓的黎波里的人去得太遠。」

聽說他來自西部,而且有親人在的黎波里,我馬上和他商量,是否能夠接受採訪。「電視?」他顯得有些猶豫,「不如這樣,我們明天吧,我留下我的電話。」

易卜拉欣最終還是退卻了,我並沒有覺得意外。其實,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的家人還在的黎波里的話,在鏡頭面前接受訪問,是不是會給他造成麻煩,雖然我們是中文媒體,但是誰知道呢?因為我知道,至少利比亞政府是有專人看外國媒體播出的新聞的。而在前兩天的記者會上,過渡政府發言人就提醒媒體,不要拍攝台下的記者以及其他聽眾,因為擔心給他們帶來麻煩,而這些麻煩當然是來自的黎波里,畢竟在這裡的人,絕大多數,在西部,甚至是的黎波里,有同一家族的成員。

這一點很像現在的敘利亞,不管是在約旦邊境,還是在黎巴嫩邊境,大量的敘利亞人逃離自己的國家,但是即便在外國,他們也不願意接受任何的訪問,因為他們非常清楚,敘利亞的安全人員並不僅僅在敘利亞,不管是約旦還是黎巴嫩,對他們來說,依然不是安全的地方,如果他們接受訪問,或者透露太多政府認為對他們不利的說法的話。而接受外國媒體採訪,那更是會給自己在國內的親人,或者自己未來回到家鄉帶來巨大的麻煩。

一次我們經過班加西的電信公司大樓,哈邁德指著那棟大樓告訴我們:「知道嗎,在那棟大樓裡面有一個房間,裡面全部都是卡扎菲的人,他們監聽所有的電話,然後把內容記錄下來。」

我笑他大驚小怪,因為我已經見怪不怪。

早上和一個剛剛從黎巴嫩過來的同行聊天,他說,敘利亞的局勢確實非常緊張,他們進行過網上採訪,對方說,一些被送到醫院的示威者,會被當局從醫院帶走。雖然一些國家的官方通訊社在當地有分社,也不敢外出進行採訪,因為隨時會惹上麻煩。

我一直覺得好奇,如果說,貧窮的人反對卡扎菲,那是理所當然,為何富裕的人也會加入進來?因為在這個體制下,富裕的人,當然屬於既得利益者。

去了幾個窮困家庭,雖然和阿富汗的窮人比較要好很多,至少不像那裡的窮人住在泥巴砌出來的房子裡面,至少家裡都會有一部電視機。但是,在阿富汗,即便是富有的人,住的也不過是比中國農村富裕一些的農民還要差的房子。如果大家去過喀什的高台民居,看看旁邊那棟新造的三層樓房子,那是為了拍攝「追風箏的人」特別造起來的。那樣的場景,是為了展現五六十年代阿富汗富裕人家的樣子。隨著之後蘇聯的入侵,塔利班的統治,這部電影最終還是要到巴基斯坦取景,因為阿富汗在過去的幾十年沒有向前,只有向後倒退。

在這個富得流油的國家,看到窮人的家,不用多講,就會明白他們的不滿。一個警察家庭,一個月四百美元的收入,要養活一家六口。他最小的孩子只有八個月,一個漂亮的有著大大眼睛的女孩,眼睛上面有著厚厚的眼屎,很明顯,這個家庭沒有能力來照顧到孩子的基本衛生需求。昏暗的睡房裡面,只有骯髒的地毯,和一些發黑的床墊,有些已經掉出了裡面的海綿。

而在隔壁,住著一個曾經的計程車司機,因為十六年前的一場車禍,他再也不能開計程車,靠做一些散工來維持家人的生計。他家的院子裡面,放著一籃子過期的麵包,這就是他的工作,從餐廳搜集這些吃剩的麵包,然後賣給牧民,作為羊群的飼料。「到現在,我都沒有拿到一分錢的賠償,我不明白,國家這樣有錢,為何我們要過這樣的日子。」

在班加西,說老實話,從個人的住宅來看,豪華的並不算多,即便有一些,造型以及建築質量也遠遠比不上巴格達。這個城市顯然停頓在三十多年前,之後沒有太多的發展。

走進阿卜杜拉的家,迎面停著的是一輛寶馬X5越野車,28歲的他,穿著質地精良的白襯衣和緊身黑色西裝,襯衣的扣子解到了第三顆。他高高瘦瘦,留著一點點絡腮鬍,髮型不是依靠髮膠,看得出來是因為髮型師傅的手藝。如果在中國,就是一個標準的時尚富二代,專門和女明星出現在社交場所的那種。

房子裡面有一個巨大的客廳,懸掛著水晶玻璃吊燈,凳子全部有金色的雕刻把手,這才比較符合我所知道的,中東石油國家富有人家應有的標準。

阿卜杜拉說,2月15號人們開始上街的時候,他並沒有太在意,也不想參與,但是到了17號,當軍隊開槍打死第一個示威者的時候,他加入了示威人群。那個第一個死去的人,正是他的朋友。那一天,所有的人都覺得,大家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利比亞人。

「作為有錢人,我們更希望我們的國家能夠由一個有能力的人來領導。在過去,我不能夠說這些,因為如果抱怨的話,我會被抓去坐牢,我們的國家能夠向前進步,而不是向後倒退。我們和其他國家的人沒有不同,我們同樣有能力,為何我們不能像美國,像俄羅斯,像其他的國家那樣,變得更好,而不是變得更壞呢?」

「有沒有擔心,接受訪問說這些會有怎樣的後果?」

「沒有,現在,對我們這些利比亞人來說,只有兩個選擇,死亡,或者自由。」

哈邁德今天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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