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Day 16 耐心等待的利比亞人

5月7號,星期五,也是穆斯林的主麻日。

按照穆斯林的習慣,中午,一家大小去清真寺祈禱,然後一起午餐。這是家庭團聚的一天。

一個人坐在高等法院對面的馬路邊上,同事去了男性祈禱的大廣場,女性則在旁邊一個用圍板圍起來的空地裡面祈禱。男男女女拿著墊在地上的小毯子,像過節一樣,從四面八方聚集到這裡。

雖然去過很多伊斯蘭國家,但是星期五這樣大規模的祈禱場景,還是第一次看到。因為兩天前的汽車炸彈爆炸,廣場的保安明顯地加強,過渡政府說,爆炸是一場意外,很明顯,這只是一種安慰大家的表示。不過看到那些持槍的軍人,屋頂上的狙擊手,取代了原本那些看上去很不專業的雜牌軍,覺得這是一個好現象,證明至少在這個城市,管理運作順暢,同時也顯示出一定的實力。

看到幾個外國同行,有的很明顯初來乍到,這是因為他們對著高等法院牆上的那些關於「捲毛大叔」卡扎菲的漫畫不停地拍照,而這些漫畫已經在那裡存在兩個多月了。有個年輕的金髮女記者,跟著攝影師徑直走向男性祈禱的廣場,顯然她並不了解穆斯林的習慣,祈禱的時候男女是分開的,女性不被允許出現在男性聚集的場合。也因為這樣,我一直坐在外面的路邊等候同事。

果然,很快,她一個人走了出來。而在另外一頭,一個男攝影師嘗試進入女性祈禱的地方,被禮貌地勸了出來,又是一個對於穆斯林的風俗沒有常識的同行。

這個星期五,焦點當然不在利比亞,而是在敘利亞身上。原因是在敘利亞的不同城市發生示威之後,依據突尼西亞、埃及甚至是利比亞的經驗,如果有遊行,星期五總是人群最多的一天,因為這天是假期,因為大家都要去清真寺。

在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同事,看到的是一個平靜的首都,和當地民眾聊起來的時候,他們非常反感國外媒體的報道,認為過於誇張,甚至是居心不良,而同時間看西方媒體的報道,全部都是首都之外的其他城市的示威場面,雖然人不算太多,但是顯然,這些地方絕對不平靜。

人權組織聲稱,在過去幾天的衝突中,敘利亞有五百多名民眾在鎮壓中死亡,不過就像那些出現在互聯網上,並且被媒體不斷使用的畫面一樣,都沒有辦法進行第三方確認。絕大部分外國記者仍然不被允許進入敘利亞,也因為這樣,所有的消息都是來自互聯網以及人權組織,因此需要非常謹慎地對待這些信息。

這種反差,其實也體現在利比亞的報道上。就好像如果談論卡扎菲,在班加西,不可能採訪到他的支持者,即便有人對他並不像反對派那樣的痛恨,但是在東部這個地方,至少這樣的表達不合時宜,或者是政治不正確。而在的黎波里,卡扎菲的反對者,也不會向媒體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為付出的代價會過於沉重。

大環境,會影響一個人的表達,也因為這樣,即便是一個人親口所說,也未必代表著真相。這一點,在2003年,薩達姆還沒有下台前的巴格達,有著同樣的體現。如果你採訪巴格達的民眾,所有人會告訴你,痛恨美國人,熱愛薩達姆,但是也就是同樣的這些民眾,當薩達姆倒台之後,他們會告訴你,他們是如何的痛恨薩達姆的極權統治,訴說他的殘忍。

薩達姆在位的時候,我們這些外國記者的採訪翻譯都由政府指派,民眾非常清楚這一點,如果他們說了任何讓政府不高興的話,後果會很嚴重。這一點非常容易理解。但是,當薩達姆倒台之後,那些告訴我們痛恨薩達姆的人,是真心實意的這樣想,還是覺得這個時候必須這樣表明立場呢?

很多時候,事實未必代表真相,就是這個樣子。

不過,在的黎波里的記者們,連接觸當地民眾的機會都沒有,這一點,很像朝鮮。去朝鮮採訪,總是讓我們拍攝那些當局安排拍攝的景觀和場所,卻不願意讓我們和當地民眾接觸,即便我們建議通過朝鮮政府的安排來進行。即便是我們去拍攝一些場景,和那些地方的工作人員私下聊天,說多幾句,陪同的官員就會示意對方不要講太多。也許是擔心言多必失?

看電視,的黎波里的記者會,發言人已經連續兩天不是穆薩,換成了外交部副部長上陣。不過他的英文就明顯沒有穆薩那樣流利。

有些猜想,那天穆薩出來宣布卡扎菲的兒子和孫子被北約空襲行動炸死的時候,通過電視屏幕,發現他的額頭、頭頂全部都是汗水,他的神情還有表達,都沒有平時的那種自信和自然。當天晚上,英國大使館被焚燒,第二天,利比亞駐英國大使被驅逐,不知道這些,是否和據稱拿著英國護照的穆薩的消失有聯繫。當然,要知道真相,或者他的下落,只有等待。的黎波里好像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就連敘利亞都會有街頭的影片流傳到互聯網上,但是有關的黎波里的影片,在網路上卻一條也找不到,幾乎沒有人知道,的黎波里的街頭到底如何,當地的民眾到底如何。

也因為這樣,班加西的傳說很多,甚至是過渡政府都有很多公開的指控,其中有不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會覺得過於誇張。問題在於,覺得誇張,有可能是因為沒有充分想像,也沒有能力想像,邪惡可以走多遠。正如班加西的民眾堅定地相信,如果卡扎菲奪回了這個城市,那麼,幾乎所有的人都會遭殃。而對於外人來說,會覺得這樣的擔心和指控是不是有些誇大。

在班加西坐順風車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在埃及也是一樣,因為計程車不夠,滿街都是打順風車的人。其實就是中國所謂的黑車。不一樣的地方,這是不成文的一個行業,司機們不需要擔心遭到檢查,然後繳付巨額罰款。在北京,不止一次聽黑車司機訴說他們的慘痛經歷,一次罰款八千,儘管這樣,他們還是繼續他們的生意。對我來說,在計程車越來越難找的現在,坐黑車的經歷開始多了起來。說實話,在趕時間的時候,我還真的對他們心存感激。

一名開著日本二手車的當地人,願意送我們去餐廳。他的車子的兩個後視鏡已經被撞得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但是這並不影響他開車。雖然他不會英文,我和我的同事不會阿拉伯語,但是一路上還是交流了不少內容。為了少惹麻煩,在他問我們是不是KOREA的時候,我們點頭做了一次韓國人,因為當地有太多的韓國二手車,加上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是韓國人,這樣的回答讓我們得到了他伸出的一個大拇指:韓國二手車比日本二手車要貴。這一點我心裏面並不認同,相信他這樣說,是因為他的這輛日本二手車實在是可以用破爛來形容,而走在街上的韓國二手車,大部分外形還算完整,不過這也說明,日本車的質量,要遠比韓國車好得多。他說卡扎菲是個壞人,因為他一經過卡扎菲在班加西的軍事基地,馬上做了開槍的手勢,而在等紅燈的時候,讓我們看路邊的大幅漫畫,一個小小的卡扎菲被一隻大大的手提到了半空。必須承認,雖然這些漫畫的宣傳意味很重,但是無論是構圖還是色調,確實沒有那樣濃重的宣傳畫的味道,很像是一幅幅的藝術品。

在餐廳,遇到了那個做報紙的年輕人。他說,他很少去報社了。看來,熱情已經過去,覺得不好玩。他說,他參加了大學裡面的救護課程,問他是不是打算去前線,他瞪大眼睛看著我說:「我想我太年輕。」

對於局勢的膠著,他顯得有一點點擔心,但是這種擔心在他的臉上只停留了幾秒鐘,我們就開始聊起了其他事情。聽我說起那家科斯塔咖啡店,他馬上顯得興奮起來:「這才是真正的高級咖啡店。」確實,雖然咖啡是利比亞人每天不可缺少的東西,但是只有兩種選擇:埃斯波蘇,或者卡布奇諾。這些日子下來,已經讓我和我的同事,瘋狂地懷念其他品種的咖啡。當我們終於發現,這個城市原來還有科斯塔,而這個科斯塔的裝潢和服務,和我們一直以來熟悉的咖啡連鎖店的模樣相吻合的時候,即便裡面的咖啡和連鎖店的品質還是有不小的差別,我們已經相當滿足了。

不過,喜歡並且可以經常去這家咖啡店的,要麼收入不錯,要麼家境富裕,因為裡面的咖啡,價格是其他咖啡店的二到三倍。同樣是這家餐廳,一家大小的一餐,已經會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工資的一半或者更多。

送我們回酒店的司機,會講一點點的英文,他的車內貼滿了反對派的各種旗幟。一路上,他不斷地提到卡扎菲的名字:「卡扎菲是小偷,他把我們的錢全偷到了自己的手裡面,國家的財富是大家的,不是他一個人的。」

這讓我想起了德爾納的哈辛,臨走的那天,他很認真地告訴我:「Rose,告訴你實話,其實我不在乎誰在台上,只要給我們好的工資,讓我們能夠買房子,買車子,就算是卡扎菲在台上,我也無所謂。但是他沒有做到這些,而且他居然開槍,他居然打死示威者,因為這樣,我才會反對他。」

離開餐廳的時候,那個來自埃及的服務生特別送給我們三塊還是熱乎乎的饢,這讓我們第二天的早餐有了著落,不需要再啃酒店裡面磚頭一樣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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