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了司機一大早出發,但是第一次,輪到我遲到了,也因為這樣,被司機笑話了一下。
在中東、非洲,人們的不守時是出了名的,不過在我的嚴格要求下,兩名司機已經從一開始每次都要等上至少半小時,變成了現在幾乎分毫不差。
遲到是因為昨天晚上幾乎沒有睡覺。
半夜一點多,響起了一陣陣的槍聲。這很正常,因為每天都有精力過於充沛的年輕人向天開槍發泄。但是這次的槍聲不同,持續了半個多小時,而且不單單是單發子彈,還有機關槍的連續發射,偶爾還夾雜著類似於炸彈的爆炸聲。
窗外的高速公路上,經過的車輛不停地按著喇叭,樓下也傳來人群嘈雜的叫聲,但是探出頭去,似乎一切又和平時的夜晚一樣正常。
於是,打開電視,BB正在播報突發新聞,原來北約剛剛向的黎波里投放了三枚炸彈,根據利比亞政府向記者表示,炸死了卡扎菲的一個兒子,還有三個孫子。
這不是卡扎菲最出名的二兒子賽義夫,而是他的另外一個29歲的兒子賽義夫,和他的哥哥相比,他非常的低調,一直在德國學習。利比亞政府在記者會上告訴在的黎波里的記者,當時他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不過他的父母,卡扎菲夫婦安然無恙。
和每次北約轟炸的黎波里之後一樣,記者們會在一個小時之內被帶到現場,然後就會有一場記者會,不過這次,兩個小時之後才出發。BBC的記者不斷的在報道中強調,沒有在現場看到屍體,但是似乎有人在場的痕迹,因為電視機是開著的,桌子上有一個切開的蘋果。不過,他很懷疑,根據現場看到的這棟房子被炸毀的程度,任何在裡面的人能夠沒有傷到一絲一毫,讓人難以想像。
到了早上,北約有了回應,針對被指轟炸是針對卡扎菲和他的家人,北約說,轟炸只是為了切斷卡扎菲的軍事指揮通訊系統,並不是針對任何個人。不過,不管是北約還是卡扎菲都知道,這些軍事指揮地點有著雙重身份,除了是卡扎菲和他的政府主要成員的指揮中心,也是他和他的家人很多時候居住的地方。也因為這樣,讓事情變得相當複雜,甚至有點陰謀論。
和興奮的班加西民眾不同,過渡政府相當審慎,他們提出這樣一種假設,這四名死者到底是不是利比亞政府所說的那些人,因為他們擔心,這會使卡扎菲政府利用宣傳手段來贏得國際社會的同情,從而對北約空襲行動製造壓力。因為在過去的這段時間,北約空襲行動的合法和合理性在於,米蘇拉塔的平民遭到了政府軍的轟炸。
抵達班加西的那天,正好兩名在米蘇拉塔遇難的記者的屍體也抵達了班加西。在班加西的同行們,為他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悼念儀式。沒有鏡頭,沒有採訪,只是為了表達對同行的一種敬意。正如一篇文章的標題那樣:《為了爭相而死的兩名記者》。
他們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後一批因為工作而失去生命的記者。每年,都會有記者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死亡,因為戰亂,因為迫害,因為意外。作為這個行業的一分子,大家已經將死亡計算在自己的職業風險裡面,因此,大家談起他們的時候,至少在外人看來,顯得相當的平靜。大家更關心,他們到底是被政府軍的炸彈擊中,還是其他。和他們兩人當時在一起的另外一名受傷的攝影師說,他可以證明,擊中他們的武器,只有政府軍手上才有。
當然,利比亞政府有自己的說法。發言人穆薩認為,既然是戰爭,那麼哪一邊都可能出現死亡。他說的是事實,在戰場上,炮彈打向的不僅僅是敵人,也可能會落在平民,或者是記者的身上,只要你身處戰場的範圍內。米蘇拉塔這個城市,已經變成了一個戰場,因此,身處這個地方的人,誰都有可能成為目標。在班加西的醫院採訪一個來自米蘇拉塔的傷者,他的腿被喀秋莎導彈的碎片擊中,他說,他當時就站在自己的家門口而已。
北約空襲行動的重要依據,就是卡扎菲的政府軍攻擊平民,因此在米蘇拉塔的記者,成為獨立和重要的見證者。當政府軍宣布將會停火48小時之後,雖然反對派表示政府軍依然在向民居開火,但是如果沒有經過第三方核實,那也只不過是反對派的一種說法而已。因為有了記者從前線拍攝回來的畫面,不需要提供觀點,觀眾自然可以通過鏡頭來自己進行判斷。
同樣,在北約炸中了卡扎菲的辦公大樓之後,利比亞國營電視台馬上播出了被炸後的廢墟,以及被送往醫院的傷者,還有死亡的人數。不過由於在的黎波里,記者沒有辦法進行獨立採訪,即便是準確的事實,也會被加上「官方媒體」這樣的前綴,至於是否相信,同樣只能交給觀眾自己去做判斷。
這場持續了兩個多月的衝突,通過媒體將一幅幅複雜的畫面展現給大家。也因為這樣,不管是利比亞政府還是反對派,都對媒體相當重視,但是採取的方式很不相同。在的黎波里,被邀請的記者一切都在政府的控制當中,除了安排的採訪,平時不可以擅自外出。而在班加西,記者則要自由得多。當然也有限制,那就是禁止記者進入前線,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真的在打仗,他們沒有能力也沒有實力保護記者。
不過,反對派似乎更懂得如何運用媒體,主要是因為大部分的武裝人員並不是正規的軍人,他們不少是接受了一點點如何使用武器訓練的年輕學生。於是,不管是槍戰之中或者戰鬥結束之後,他們總是喜歡用手裡面的手機拍些什麼。不少戰鬥現場的畫面,正是來自於他們。這些年輕人對於鏡頭相當敏感,而且兩個多月下來,他們已經懂得如何擺出一個漂亮的姿勢來配合鏡頭。這讓前線增添了一些輕鬆的成分。
只是,戰場就是戰場,子彈真的是不長眼睛的。
而今天外出,正是和手機拍攝的一段畫面有關。在距離班加西差不多一個小時車程的邁爾季,我們看到了阿罕默德的兩個哥哥。很顯然他們是一個中產家庭,在這個小城市裡面,他們有一棟獨立的房子,門前的花園打掃得乾乾淨淨,玫瑰花綻開在那裡。
走進會客室,迎面就是他們的弟弟、37歲的建築工程師阿罕默德放大的照片。3月5號,他告別自己的兩個哥哥,駕車向西開去,他的大哥原本要和他一起去前線打仗,但是他對自己的哥哥說,讓他先去,讓大哥先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第二天,他的大哥打通了他的手機,響了很久,一個陌生的聲音接聽了電話,對方告訴他,他是政府軍的人,他的弟弟在他們手上。
他的哥哥和他弟弟的朋友第二天趕到了班加西,希望能夠想辦法找到自己的弟弟。就在他在一家酒店等待的時候,他看到了半島電視台播放的一段錄像,一個政府軍的士兵用槍托敲打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命令他宣誓效忠卡扎菲,而那個腿部中槍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不斷地說心中只有真主。他的哥哥認出來,這個人就是他要尋找的弟弟。
他找到半島電視台的記者,又看到了另外一段沒有播出的片段,他的弟弟雙手反綁,被抬上了一輛皮卡,還有其他一些年輕人雙手反綁在皮卡上。這讓他燃起了希望,因為那些被打死的人的屍體,都被遺棄在沙漠上。
只是,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哪裡。這些畫面是反對派武裝人員在打贏了攻擊班加西的政府軍之後,從一個死亡的軍人身上的手機裡面找到的。手機裡面還有很多這個軍人自拍的照片,二十多歲,看上去充滿了正氣的樣子。
這個年輕人顯然熱愛攝影,他的手機裡面有照片、視頻,拍下了那些被他們打死的人,抓走的人,還有他們在附近的村莊裡面搜尋到的反對派武裝人員。不過,這些被他們抓到的人,包括阿罕默德,他們手裡面並沒有武器。這些年輕人,他們還沒有去到他們想要去的前線,還沒有拿起武器,有的就已經被殺害,而有的則不知下落。但是同樣的,這個愛攝影的年輕人,也就是在24小時不到的時間裡面,死在了戰鬥之中,而他的家人,在這場戰亂還沒有結束之前,不會有他的消息,只能焦慮的等待,像阿罕默德的哥哥們一樣。
在距離這個城市不遠處,經過一個中國水電承建的工地,門口的紅色燈籠還在那裡飄揚。工地旁邊的大型招牌上,寫著承建這個項目的一些公司的名字,其中一個讓人覺得特別眼熟,仔細一想,這是昨天收到的一個重慶女孩的私信之後,在她的微博上面看到的。
這個女孩問我,如果只有中國護照,不是記者,也不是國際組織成員,如何才能夠從埃及邊境進入利比亞。我很好奇地問她,為何如此著急的要在五月份到利比亞,她說,要去看她的男朋友,現在想起了,其實就在這個城市附近的另外一個地方。
不得不讚歎愛情的神奇,你無法從國界、語言,還有人種等方面來進行理性分析。女孩子顯然深愛著她的男朋友,不然的話,不會如此著急地想要回到利比亞。但是這並不讓我覺得驚奇,2002年,當我第三次到喀布爾的時候,當地中國使館的朋友告訴我,雖然距離塔利班被擊敗也就是一年的